何笙得意發笑,伸手捂上他的嘴,“胡說八道。”
她讓他偷香過了舌癮,席間總算沒有太為難薛止,隻是兩杯酒過喉,漫不經心問了句,對喬慈有什麼打算。
薛止斬釘截鐵說,“我會盡快混出頭臉,迎娶喬慈。”
實在又挑不出錯,何笙笑著給他夾了一隻蝦,喬蒼卻在這時幾聲冷笑,“你拿什麼娶我女兒。我在你這個年歲,已經掌管一座碼頭,一呼百應了。”
薛止不驕不躁,幹脆利落,恭敬起身為他斟了一杯酒,“拿我的真本事娶。我比不得伯父,但比其他人還綽綽有餘。”
喬蒼碰杯的指尖一頓,眉梢輕挑,混小子夠狂的,什麼屁都敢放,這點倒是有些混大哥的模樣。
薛止舉杯說我敬伯父一杯。
喬蒼未曾理會,把他晾在那裏,何笙的腳在桌子底下狠勁踢他,踢得自己都肉疼了,他依然紋絲不動。
好半響才似笑非笑說,“我一向狂傲,不是什麼廢物給我遞酒,我都受敬的。”
薛止隱隱蹙眉,“伯父的意思是。”
喬蒼從椅子上起身,推開了露台的窗子,背對他望著遠處的夕陽西下,“有膽量和我過幾招嗎。”
女婿打嶽父,輸了更不被瞧上,贏了是失禮,薛止一時拿不準,有片刻遲疑,喬蒼已然走進院子,負手而立等他。
喬慈哀求何笙圓場,“這像什麼樣子嗎,他怎麼敢打父親。”
何笙看著盤子內的菜,一言不發,其實最疼喬慈的便是喬蒼,他曾和她說,不如把女兒留在身邊一輩子,我們養得起,以免她被外麵的那些混蛋欺負。
在他眼裏天下最好的男兒也配不上喬慈,他一萬個放心不下,又一萬個無可挽留。
他抗拒著她長大,抗拒著她動情,抗拒著她時常不回家。
抗拒著有某個男人忽然降臨,替代了她心中,父親無所不能的位置。
她握住喬慈的手,搖頭皺了皺眉,她頓時不敢再吵鬧。
何笙又看向薛止說,“不必拘束,你伯父就是試一試你。你隻管使出全力和他打,打傷了不怪你,他還高興呢。打輸了你和喬慈可不一定還有結果。”
薛止聽她這樣講,便起身迎出去,喬蒼不知和他說了什麼,他眼底一閃而過半秒的驚愕,薄唇動了動,似乎覺得不妥,喬蒼眉眼顯露一絲不耐煩,極其果斷出手抓向薛止的肩膀。
幾十回合過去,他始終都是一隻手,進攻或抵擋,氣定神閑博弈,到達一百回合,他才動用另一隻手,原本自如的薛止頃刻便有些招架不住。
喬蒼一輩子文武雙全,昔年漳州港年少稱霸,憑借的就是膽識與功夫,後生晚輩自然不是他對手,薛止拳腳功夫很出色,也迅猛,隻是從頭至尾依然被他狠狠壓製,倒也沒落太多下風,有把子咬勁兒和狠勁兒。
這兩百回合,拳腳碰撞的聲響突突震天,喬蒼將混小子的能耐摸了七八成,廣東這潭水,他的道行足夠趟。若兩人成了姻緣,自己暗中保駕護航,為他鋪一鋪路,更是不可限量。
他沉默收了手,麵不改色,穩步走回來,薛止喘得有些急,他坐下再未多說,一杯連一杯飲酒,小子敬他時也接了。
喬慈可是看得膽顫心驚,她試探問,“父親,您答應了嗎?”
何笙哭笑不得戳她額頭,“傻了?你父親酒都喝了,還能不樂意嗎。”
喬慈大呼萬歲,她一時得意忘形,挽住薛止的手臂,枕在他肩頭,“太不容易了,你過了我父親這一關,你知道你有多厲害嗎?”
喬蒼放杯子的聲響重了些,她立刻意識到,端端正正坐好。
晚餐結束,喬慈歡天喜地跟著薛止離開,念叨今晚去廣場看河燈,明早回來。
喬楨的屋子鎖著,如今一晃,是他在新西蘭留學的第三周。
這熱鬧的別墅忽然空曠下來。
到處都冷冷清清。
何笙無精打采盯著那一桌被保姆收拾的殘羹冷炙發呆了許久,回過神來纏著喬蒼出去看月亮。
她還像昔年二十出頭的無賴樣子,赤裸小小的腳丫,吵鬧非要他背,不等他答應,便嘻嘻哈哈往他身上跳,像一隻靈巧的白猴子。
他架不住她軟磨硬泡,隻好蹲下將她牢牢固定在背上,圍著庭院一圈圈晃悠。
魚池灑滿月光,夜色下粼波閃爍,癡纏的一雙倒影在水麵,被一條魚的尾巴甩出淡淡漣漪。
她指著說,“我怎麼好像變小了。”
他輕聲笑,“往後會更小,越來越抽。”
她嘟囔說那最後會不會小到你手指可以捏住我?
他被她逗得更無奈,“不會,因為我也在變小。”
何笙眉開眼笑,“喬先生在我心裏永遠高大英武,是我的天。”
她不知怎麼了,莫名很想哭,臉顫抖著邁入他衣領,熟悉的味道傳來,他在的地方,她總能安心。
可恨這時光怎麼過得這樣快,眨眼他們都老了。
她還記得初見,他清俊深邃的眉目,記得他風華毓秀的氣度,記得他輕佻不羈的戲弄,記得他抱著她,穿梭五彩斑斕的燈籠,觸摸如海浪耀眼的星光,將她托在肩膀,漫過廟會長長的人群。
二十八年前,她在南城揭開他麵具的霎那,風月已成定局。
隻是他們各自執念權勢與安穩,後知後覺罷了。
那年三十五歲的喬蒼,十九歲的何笙,都是最好的年華,遇到的也是最好的彼此。
她眼角淌落一滴淚,沒入他脖頸,炙熱的溫度令他腳下一僵,他聲音內有隱隱的慌亂,“我捏疼你了。”
他匆忙鬆開握住她腿根的手,她笑中是哭,哭得更勝一籌,眼淚也越掉越多,“喬先生,你果然沒有食言。”
他當真捧在心尖上愛了她一輩子,愛得如膠似漆,毫無底線,從風華正茂英姿勃勃,愛到白發蒼蒼清瘦老去。
她霧氣朦朧,數著他鬢角一層白發,一根,兩根,十根,一百根。
她數不清,她忍著哭聲,“你怎麼對我這樣好,我脾氣差,不賢惠,骨子壞,現在也不如從前漂亮,世上比我好的女人千千萬萬,你為什麼就吊死在我這一顆樹上。”
這可把他問住了。
他思來想去,除了歸咎為命,他也答不上來。
他停在秋千旁,滿樹的槐花飄落,仿佛一場雨。
“喬太太年輕時,多少男人和我爭搶你,你嫁給了我,要是對你不好,我怎麼對得起你。”
二十四歲那年,何笙做了喬蒼的新娘。
二十八歲那年,她為他九死一生,賠盡半條命,誕下喬楨。
她給他兒女雙全,給他完整而溫暖的家,為他背叛周容深,為他背上蕩婦的罵名,為他放棄她曾經的大好婚姻。
他若辜負她,不疼她,他自己都會殺掉自己。
“喬太太等一等我,等喬楨接管盛文,我天天陪你,去花園曬太陽,去北城看雪。”
她哭著說我還想看燈籠。
他寵溺說好。
何笙伏在他肩頭,眼前的花雨越下越厚,快要模糊了遠處的燈火。她這一世,做過太多錯事,可她唯一不後悔的,便是跟了這個土匪頭子。
【明天倒數第二篇,深情虐,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