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荊易番外終 這樣的情深,至死方休(3 / 3)

何笙從一排排墓碑中,找到曹荊易的那一塊。

很不起眼的角落。

灰藍色的石碑,白色的楷書,沒有落款,很是淒涼。

她麵無表情走近,猶如一個陌生的過客,在看一段故事,猜測一場落幕的戲到底演了什麼。

演了什麼呢。

生死離別,爾虞我詐,陰謀迭起。

這些衣冠楚楚,隻手遮天的人,一生未輸給誰,卻都輸給了自己。

她佇立良久,久到風沙迷住她的眼睛,她再也看不清什麼,才緩緩蹲下,聲音發顫問,“那邊冷嗎。陰間沒有春暖花開,隻有無邊無際的涼水吧。”

她打開盒子,拿出一隻嶄新的酒杯和一壺桃花釀,“你走之前,沒有來得及喝酒對嗎。幸好我還記得。你嚐嚐,和常府船上時你喝的那一壇,味道一樣嗎。”

他那年,正是風華正茂,英姿勃勃。

他和她隔著一張梨木桌,她半倚著,他盤腿坐著,木舟外的月色,湖潭,再沒有那樣美麗過。

常府像是囚籠,困住了她的快樂,釋放了她的仇恨。

他大約至死不知,他是第一個,喝了她釀出的酒的人。

她此後釀了許多壇,都不及那晚的味道。

何笙斟滿三杯酒,酒水流淌出壺嘴,從高空墜下,傾瀉而過,將墓碑變得混沌,虛化了遠處的山,近處的花。

“你們這樣的人,顯赫了一輩子,連死都轟轟烈烈,你何苦走這條絕路。”

她抬起手,灑了第一杯,灑在塵土上,“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都糊塗了。”

她又灑下第二杯,第三杯,翻出一個火盆,點燃一根草,丟進幾摞燒紙。

窄窄的火苗,在自西向東猛吹的風裏,轟隆一下便沸騰了,火光映紅了墓碑,映紅了墓碑上模糊的相片。

“你那天對我說,讓我恨你。仔細想想,應該恨的人是你。你這樣的下場,還不是為了我。”

她沒有哭,隻是眼睛脹得發緊,她閉上深呼吸一口氣,“算了,人死如燈滅。哪還追究恨不恨,世上有誰,來一遭真的值得,一多半都是混日子。”

她將所有的燒紙都拋入火堆,站起身向來時的路走著,一輛出租此時停在她的車旁,邁下一個有些上年紀的婦女,她捧著一個包裹,護在胸口,隔著遙遠的空氣,望了何笙良久,似乎在辨認什麼,隨即她往下,她朝上,在一處石墩前碰上。

女人鞠了一躬,“您是喬太太嗎。”

何笙記不清她,但又覺得熟悉,女人說,“我是曹先生珠海莊園內的保姆,多年前,您我見過一麵。”

她恍然大悟,“是你。”

“曹家的產業被充公,如今我要回老家,受曹先生囑托,在這裏等候喬太太很多日了。”

保姆說著話,將懷裏包裹拆開,取出裏麵的牛皮紙袋,遞到何笙麵前,“曹先生留下一封遺書。裏麵關於您的東西,他生前愛若珍寶,比他的一切都珍惜。我去探視他時,他吩咐我交給您,人去樓空,他不舍得燒了。”

何笙遲疑接過,在手指觸碰到紙袋的邊緣時,她整個身體都劇烈顫抖起來,根本控製不住。

遺書的字跡有些潦草,看得出他寫時匆忙,墨水氤塌了紙張,他劃去了其中兩句,變成一團烏黑,似乎說過又後悔了。

“——何笙。

當這封信到你的手上,你是不是在罵我。

罵我是一個懦夫,不敢承擔審判。

罵我尋求解脫,從你的恨意裏掙逃。

你猜錯了。我不懦弱。

與其毫無自由活在監獄中,等待衰老。我情願有尊嚴的離開。

如果你不小心為我落了一滴淚,我更覺得這個選擇很值得。

活著令你厭惡,痛恨,不如就這樣一筆勾銷。

放下這一切的你,才能過得更快樂。

假使我沒有猜錯,你的下輩子,也許屬於喬蒼,也許屬於周容深,總歸依然不會屬於我。

而我,還像這一世好了。

做你背後不見天日的無名者,毫無分量與痕跡,沉默守著,隻是下一世,我不會再貪婪,不會以愛的名義讓你這樣難過。

其實我並不舍得,我隻是沒有辦法。

你的眼睛裏,我看不到關於我的絲毫。

我想要把自己塞進去,又實在等不了。

我怕再老一些,你更加不願意。

我回了一趟常府。

重新坐上那條小舟。

可惜月亮不夠美,湖水也沒有當年清澈。

我偷了你的一件肚兜。

我會把它燒掉,隨我一起走。

你不要怪我。

因為這世上,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是我這樣割舍不下,我為我父親,自抑了四十九年,隻這最後一刻,我自己做主。

謝謝你送我那朵桃花,你說得對。

來年春季再盛開,我看不到了。”

信紙飄蕩,從何笙手上墜離。

她立刻去抓,它卻落入石墩後,被風刮得越來越遠。

曹荊易沒有對她說過,有關愛情,或者占有。

除了那天在車上,他情不自禁的一個吻,他近乎殘忍克製著自己。

對於一個沒有什麼得不到,更沒有珍惜過什麼的他來說,那不知有多煎熬。

他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如此沉默,連他自己都猜不透。

或許因為他清楚,本就不會有結果。

她連一個吻都會推開,他所幻想出的未來,簡直就是荒唐。

保姆悄無聲息離開這一處。

漫山遍野的寂寞。

她在寂寞裏紅了眼眶。

當她把袋子內的所有東西都倒出來,倒在雜草叢生的地上,她徹底崩潰。

是她許許多多的相片,旗袍掉下來的一粒扣子,幾根他偷偷從她身上撿起的長發,還有她在醫院喂他喝水用過的杯子。杯口她殘留的那枚口紅印,早已結咖,幹涸,溶進了玻璃中,再也擦拭不淨。

相片被風卷得四下散去,一張張映入,像鋒利的刀子,割著何笙的眼。

她伏在窗台,端著酒杯,妖嬈的旗袍與窗紗相連,身後衣香鬢影,她獨自落寞。

他寫著:那年她十九歲。

她坐在車裏,街道五光十色的霓虹,透過玻璃,從她臉上一閃而過,她眉目間的斑斕,溫柔,定格在他長長的相筒裏。

他寫著:那年她二十三歲。

她穿著婚紗,被喬蒼高高抱起,舉向房頂搖曳的風鈴,他將她拍得真是美,隻是那一刻,他心裏隱隱泛起疼,鏡頭定格時,他手指抖了抖,除了她之外的一切,都盡數虛無。

他寫著:那年,我愛的女人出嫁,我是無數看客其中的一個。

她將這些東西抓緊,按在胸口,嚎啕大哭出來。

她不該,不該在那天說那樣的話。

她當時還恨他,氣他會變成那副殘忍冷血的模樣。

她竟然要毀掉喬蒼,更間接毀掉了容深。

她如何不憤怒,不絕望。

可倘若她知道,他要見的不過是最後一麵,她死也不會說那樣的話。

她會騙一騙他,哄一哄他,至少讓他快樂些。

何笙忽然爬著,跑著,甩掉了鞋子也渾然無覺,沿著她下來的小路,跌跌撞撞衝回陵園,墓碑籠罩在一團朦朧白煙裏,她撲倒在未曾熄滅的火盆旁,眼淚不是水,像一滴滴油,滾入盆中,瘋狂的燃燒。

她手指在碑石冰冷的邊緣撫摸,她渾身都在顫抖,連貫不成一句話,仿佛快要成為啞巴,每一句都太掙紮,“我不怪你,曹荊易,我沒有忌恨你,我真的沒有。”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的牙齒攪拌碰撞在一起的聲響。

“我會記住,我不忘。”她一聲聲啼哭,驚了山穀歇腳的鳥,驚了小溪喝水的禽,回蕩著,飄渺著,反反複複。

那張相片裏的男子,淺笑凝視她,似乎時間流逝一秒,便深情一分,他這輩子愛過的女人寥寥無幾,他戴著風流的麵具,直到死後才肯揭開。

她匍匐在碑陵,用力抓著大理石的一角,風刮起何笙的長發,她發梢蓋住曹荊易的眉目,隻是數秒,風過了無痕,他又再次露出。

她說破了喉嚨,一遍遍重複,那人依然含笑不語,再沒有半點回應和知覺。

他在人世最後一刻,聽到的不過是那句,我不會記住你。

【明天補老周在京城的番外~~包括他和曲笙最終怎樣,會獨家放送周何半顆糖,我深明大義霸道至極的蒼哥…也得走一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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