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楨很好,在保溫箱,很胖,頭不算大,八斤多。”
她露出一絲笑容,幹裂的唇抖了抖,他又說,“我不困,是不是想喝水。”
他拿著棉簽為她蘸了些溫水,一點點滋潤她的唇,直到她有了些力氣,才托起她上身把杯子喂給她。
護士原本來查房,實在不忍心打擾,又退了回去。
喬楨眉眼更相似何笙,比喬慈剛出生時還要精致幾分,度過危險期那幾日,抱進房間給何笙瞧,一路走去,駐足逗弄他的人許許多多,實在白嫩可愛。
喬蒼愛極了這個“老來子”,喬慈也疼他,把自己的金箍棒,指南針,都擦得幹幹淨淨,念叨著等弟弟出院,要給他玩。
五日後的深夜,何笙口渴醒來,見保姆在旁邊睡著,輕手輕腳下床,自己拎起水壺出了病房,盡頭的育嬰室,寬大玻璃前佇立著一個人,被慘白的燈光投射到磚石上,一方倒影模模糊糊,水色漣漪。
她一怔,怎麼都覺得那輪廓眼熟,隻是隔著太遠,她等了一會兒,那人終於動了動,未曾轉過來,而是轉過去,要往樓梯走,她脫口而出喊,“你是誰?”
男人背影一僵,垂在身側的手不著痕跡握拳,何笙說我認識你嗎?她腳步急急忙忙迎過去,即將看清他,忽而身子一晃,便消失了。
他分明不想讓她知道自己來過,連一點痕跡都不願留。
她甩了甩腦袋,再睜開時,萬籟俱寂,角落處空空蕩蕩,仿佛是她臆想出的幻覺。
她站在育嬰室旁的護士站,敲了敲台子,“剛才看了裏麵許久的男人,是誰。”
護士臉色微變,不自然躲閃,支支吾吾,“是哪個嬰兒的家人吧。”
以那男子的角度,探視的分明是喬楨,那一間育嬰室是喬蒼專門包下供給喬楨獨住,若還有旁的孩子在,她也不會這樣多心。
何笙盯著她,麵容陰沉,不罷休。
護士被盯得發毛,心又虛,隻得放下手裏的筆,小聲說,“是周部長。”
何笙後退半步,啞然愣住。
護士憐憫那個高處不勝寒的男人,他實在孤獨,實在沉默,實在寂寥。這世上認識或是不認識他,見了他失魂而來,丟魄而去的樣子,都會禁不住心疼。
她聲音伴著絲絲哽咽,“周部長來瞧瞧您的女兒,不隻在育嬰室,在您的病房外,也站了半個多小時。您睡著,他沒有進去。”
護士低下頭,擺弄著桌上的病曆,一聲聲吸氣。
這一棟二十五層的大樓,徹夜不熄燈,那條長長的走廊,亮著周容深不喜歡的白光。
他覺得冷,也覺得靜。
他曾經喜歡清靜,最厭惡喧囂。
可這日子過得太靜如止水,他忽然想要爭吵些。
就像。
像何笙還在時,燈是橘黃的,窗子敞開,院落的杏花,桂樹,總是芬芳四溢,她會偶爾翻土,釀一壺甜酒,坐在那落滿槐花的石凳上,哼唱一曲江南小調。
等他歸來。
等他吃一頓熱乎乎的飯。
那樣的時光,才是生活。
他現在,不過勉強而寂寞活著。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失神,一個人來來往往,回到那冷清的家。
他拋棄周末,拚了命加班,他最怕時間靜止,無事可做,那些密密麻麻的往事,來勢洶洶,鋪天蓋地,撕扯他五髒六腑。
他還保留著半夜醒來,伸手觸摸旁邊的習慣,何笙不會知道,她曾做過多少噩夢,她在噩夢中還睡得安心,都是他擁抱她,一點點哄著她。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向周容深膝上放著的一盒紅豆糕,他試探問,“周部長,您怎麼又拿回來了。”
周容深笑說,是我忘了,她早不愛吃這個。
他隨手丟向車外,被恰好路過的乞丐撿走。
司機紅了眼睛,“那不是您親手做的嗎,您都做壞了幾百籠,好不容易做成一屜,不給何小姐嚐一嚐,多可惜。”
周容深握拳抵住唇,望向七樓一方亮燈的窗子,半響才說,“算了。不打擾她。”
周容深這輩子,最後悔放過她,也最慶幸放過她。
沒有了何笙的歲月,他熬得太苦了。
可何笙沒有他的歲月,她笑得比從前更明媚。
喬蒼喚醒了另一個她。
他從沒看到的,他那麼想擁有的何笙。
他忽而蹙眉,紅豆糕滾落腳下,碎了一地,他捂住心髒,一刹間白了臉孔。胸腔內劇烈的疼痛席卷撕咬他,他接過司機遞來的藥瓶,往手心倒出兩粒,含進口中,靠在椅背上忍著。
劇痛之中,他在想。
他與何笙廝守了那麼多年,就像一株幹枯的海棠,曾有過春色光陰,滿堂香果,大約真的沒緣分,一場風雨,便盡數凋零毀滅。
他按在心口的手,轉而捂住臉,“走吧。”
司機抹了下眼淚,哎了聲,駛離那座路燈灑下的慘淡光束中。
次日清晨,喬蒼從別墅搬來了魚缸,養在陽台上,住院調養這幾天給何笙解悶兒,打發無聊時間。
秘書從盛文抵達醫院,拿出幾份急需批示的文件,交給喬蒼審閱,他立在床尾忽然想到什麼,開口說,“公安部昨晚下文書,周容深高升。”
喬蒼一點不驚訝,專心致誌瀏覽合約上的條款,手上動作絲毫未停,薩格一戰,泰國毒販全軍覆沒,縱橫金三角近半個世紀的亞洲梟雄,被他一鍋端,高升是意料之中。
何笙將魚食灑入水麵,心不在焉撥弄著珊瑚,幾簇浮蕩的水草糾糾纏纏,將她手指繞住,她忍住沒問,怕喬蒼多心,秘書似乎察覺她的心意,主動說,“升為常務副部長,兼公安部政委。統率中國公安部直轄各省公安廳、市公安局、區分局、監獄、一共在編製刑警、特警、獄警、民警一百七十五萬人。聽說前幾日掛著牌照出現在特區時,驚動了交管,以為是假冒。”
她腦海一幕幕場景閃過,心髒有那麼分秒,停了跳動,魚食來不及喂,從她指縫滲漏灑落,“什麼牌照?”
秘書想了下,“似乎是京A00002?之前是A00008。”
她如夢初醒,這幾年自己逛街不多,也懶得帶上人照顧,嫌麻煩,更嫌不自在。但不論是熱鬧的路口,還是冷清的巷子,她都遇到過這兩張車牌,在她身後不遠不近跟著,像一個暗衛,護著她天南地北,平安無虞。偶爾停泊在櫥窗外等,她多瞧了一眼,裏麵黑壓壓的,什麼都看不清,原來是他。
喬蒼側過頭,凝視她片刻,“怎麼。”
她艱難笑,別開頭故作喂魚,長發掩住麵龐,眼底淚光漣漣,“沒事,隨口問問。”
【明天那章,上半部分是喬何番外,下半部分周的開始,會來幾篇極其精彩簡練的。盛宴全文大結局在12月上中旬。會以兩篇喬何步入中老年,喬慈喬楨長大,姐妹們最想看的情節作為最終結局。會非常浪漫好笑,當然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