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蒼將何笙送進車上,吩咐保鏢守好,轉身便走,何笙沒有追問,她非常清楚,這世上最不希望薩格活的人,就是喬蒼。金三角眾目睽睽下他放虎歸山,僅僅是為自己留後路,不讓自己的薄情傷了諸多道上同僚,更不明目張膽加一條人命,一樁罪證,給條子秋後算賬的機會。可他對她鏟除之意,一刻未褪去。
喬蒼在金三角這麼多年不見天日的內幕,同為亞洲毒梟的薩格,怎會不知道。一旦她落入條子手中,對他萬念俱灰因愛生恨,周容深部下最擅長逼供,足以讓剛平息的風波卷土重來毀天滅地。
果然不出何笙所料,喬蒼悄無聲息靠近了那片草苗紛飛蘆葦蕩,他從地上撿起一支染血的勃朗寧,似乎就是他帶進去的那一把。
槍膛內還剩下兩顆子彈,足夠用。
他緩慢舉起右臂,對準體力消耗殆盡,垂死掙紮的薩格,子彈穿透空氣,劃破深夜,朝幾十米開外的薩格射了出去。
她有片刻的僵硬,靜止。
周容深嗅到加重的血腥味,一霎間停了動作。
薩格抖了抖,她低下頭,看了一眼胸口鮮紅的槍洞,她未曾看過來,便知道是誰,她淒淒然,簡短笑了一聲,再不是叱吒風雲,凶殘發指的毒梟,僅僅是一個走向生命終結的女人。
“我到底,還是了斷在你手裏。”
喬蒼持槍的手沒有放下,他維持那個姿勢不動。
薩格指尖輕輕觸碰上染血的黑衣,“我不喜歡別人看到我受傷,察覺我的脆弱,你告訴我,你猜得到我現在身上,有多少傷口嗎。”
喬蒼一言不發。
她低低笑出來,笑由暖轉冷,由低到高,她終於側過身,指著被夜色吞沒的喬蒼,“你縱然金盆洗手,不再涉足那些罪惡滔天的交易,你以為你就是好人嗎?你可以堂堂正正,心安理得活一輩子嗎?那些鬼魂,他們會讓你安寧嗎?你手上整整二十七條…”
“砰——”
又一聲槍響,擊碎了天邊深藍如墨的黑雲,雲層之下,薩格的脖頸血流如注,她的胸口,她的腹部,全部流淌過殷紅。
喬蒼沒有允許她說出後半句,便讓她含著這口仇恨,怨氣,不甘,徹底沉睡。
銀色的勃朗寧,劇烈顫動後平複寂然。槍口冒出的白煙,被濃鬱的夜消融,被大樓狂野的逐漸熄滅的火光,燃燒得不留痕跡。
喬蒼對她補了一槍。
鮮血濺在蘆葦蕩中,枯黃的稻草,雪白的麥穗,煙霧彌漫的山坡,薩格體內噴射出的鮮血,蔓延染紅了周容深腳下的路,和他一半飛揚的衣袂,沾了露水的濕潤麥苗,細細長長的一條,凝結成嫣紅的水柱,若是再冷一些,便能化為冰棱吧。
周容深臉色驟變,掀起陰沉怒意,成團成陣,從他麵孔掃蕩而過,密密麻麻沉下。他不顧性命撐了這麼久,撐到快要站不住,無非為了降服薩格,活捉她,他十拿九穩的囊中之物,他即將破獲亞洲特大販毒團夥最精彩的一筆,就這樣雞飛蛋打,擦身而過。
而決戰中擊斃泰國女毒梟,開槍自保,保的還是公安部長,喬蒼非但無過,還有功,他一招瞞天過海,解決了心腹大患。
何笙終於明白,喬蒼這麼久的淡定沉穩到底謀算什麼,救喬慈,借周容深之手殺薩格,讓這世上最後一個掌握他不堪揭露的往事的敵人,永無開口可能。
她捂住心口,別開頭,疲倦閉上眼。
周容深一步步跨過蘆葦蕩,渡到喬蒼身前,後者丟了槍,無比平靜,連喘息都未曾紊亂。
仿佛做了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他冷冷問,“你問什麼殺她。”
“她是歹徒,你為救我女兒,身陷困境,我能視而不見嗎。”
周容深唇角浮現一絲森寒的獰笑,“你為什麼開槍,你心裏最清楚。”
喬蒼從口袋內摸出一塊方帕,方帕在剛才的搏鬥中髒了,隻是灰塵相比較鮮血,自然血更汙濁,他慢條斯理擦拭著手指和掌心屬於別人的血漬,麵容毫無波瀾,甚至還帶著平和清朗的快意,“請周部長賜教。”
王隊長在這時匆忙從廢墟中走來,他將現場情況彙報給周容深,“劉廳長、胡廳長聽聞您親自剿滅毒販,非常吃驚,已經漏夜從省廳率領百名特警,在趕來的路上,為您壓驚。現場喬總方保鏢死傷兩人,泰國毒販七人,重傷五人,輕傷不計其數,除了急需救治的,其餘都已經安頓在那邊空場,等警車來接,我們一時帶不走這麼多人。”
周容深最後看了喬蒼一眼,什麼都沒說,便同王隊長返回廢墟。
何笙並沒有對上他離開後再度回頭遞給她的那一絲關切而溫柔的目光。
這場惡戰,以周容深勝利畫上句話。
之後一段時間,何笙與喬慈在別墅休養,喬慈受到驚嚇,時常夜半哭泣,奶也吃得不多,一連幾日才有所好轉。何笙幾乎寸步不離嬰兒房,日夜都守著,即使醫生和保姆陪護,她也無法安心。直到喬蒼將喬慈的小床安頓在主臥,床的一側,她才妥協。
窗外的風,湧進房間,有幾分大雨過後的濕濕的涼意。
何笙睜開眼,床邊空空蕩蕩,錦被疊得整齊,喬蒼還沒有入睡。
她翻身下床看了一眼喬慈,她叼著奶嘴,正在酣睡。
她輕輕吻臉頰,掖好被角,悄無聲息退出,直奔亮燈的書房。
他剛剛結束工作,手肘撐在桌上,握拳抵額頭,袖綰遮掩半張臉,另一半露出,被昏黃的燈火照得似水溫柔。
他仿佛一幅盛載山月錦繡的精致國畫,水墨丹青,墨水襲襲,桃花般的眉眼暈染化不開的俊美風流。
他這樣的骨骼,這樣細膩的唇,藏著世間最攝魄的風華。
她蹲在桌底,枕上他膝蓋,這樣靜默了片刻,忽然背上落下一隻手,掌心朝下,隔著單薄的衣衫,仍燙得何笙一抖。
“哪來的小狐狸,迷路在我這裏。”
她動了動身子,撒嬌似的纏得更緊,笑得正歡喜,無名指的骨節處忽然一涼,她下意識低頭,笑容一霎間凝固。
心口被失而複得的驚喜包圍,她近乎要失聲痛哭。
戒指是救喬慈那晚,被她綁住刀片攻擊薩格,倉促丟在場樓,她一直想著,後悔,心疼,卻不敢告訴他,她盼著他一輩子都不要察覺,最好把它忘了,省得他發怒,氣恨。她深知再也找不回,條子封鎖那處,所有的汙泥,血泊,工料,都被鏟土車推走,消失焚毀在這座城市的某一角落,她如何從茫茫灰燼中尋回。
她哭喪著臉,又兜不住笑紋,慌亂無措,生怕挨罵,小心翼翼的模樣看上去好笑極了,他故意嚇唬她,問這東西喬太太眼熟嗎?
她點頭,“熟悉得很。”
他意味深長哦了一聲,“那為什麼會在我這裏,喬太太也解釋聽一聽。”
他垂下眼眸,漫不經心撥弄著紐扣,給足她時間東拉西扯瞞天過海,可她今晚出奇得乖,蹲在他腳下安安分分,不敢吭聲。
可不,喬蒼從南非購得的鑽石,跟隨雕刻師學了一周,精心打磨,旁人連碰都碰不得,他千辛萬苦送她舉世無雙,獨一無二的心意,被她就丟在廢墟上。她有臉狡辯才是要把他氣死。
他正要奚落,何笙知道他不依不饒的毒舌,立刻按住他的唇,隔著食指,吻住。
“我以後再也不敢,我丟了,戒指都丟不了。”
喬蒼微微挑眉,他將手指握住,擇出唇間,直接吻上她,她被他拉入懷中,像剛剛洗了澡的貓兒。
“那喬太太還是丟戒指好。”
林寶寶的頭七,要做一場法事,何笙一向厭惡鬼神之論,可現實報應重重,曾許下的毒誓一一應驗,由不得她固執不信,她從香港請來最好的白事大師,在一座山腳下的姑蘇廟,為寶姐超度亡魂,渡她橫死的一條命。
喬蒼沒有跟去,隻是將她送達山底,目送她進入廟宇,吩咐保鏢照顧好夫人,便沿著原路返回。
車子仿若遊龍,毫無章法胡亂行駛了一段路程,終於無聲無息停在道旁一處偏僻的角落,喬蒼給自己點燃一支煙,沉默吸了兩分鍾,將指尖煙蒂掐滅,用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那邊接通後,格外壓製發出的呼吸聲,似乎不願暴露自己,兩人沉默了對峙一會兒。
喬蒼舌尖滑過煙味濃鬱的嘴唇,透過後視鏡看到停在他後麵不遠不近處一輛黑色小車,頭頂的反光鏡,隻納入他一雙無波無瀾的眉眼,“給周容深帶話,金三角的事,隨我三個月前撤手就終止了。他如果想要調查我有多少條人命在手,我不介意陪他玩一玩,我奉勸他不要。”
男人自知敗露,重新發動引擎,不斷後退,直至抵達第一個拐角,他問,“喬總真的金盆洗手了嗎。”
喬蒼一聲不吭,掛斷了這一通。
明後天會寫三口溫馨甜寵的生活,給你們緩口氣,畢竟周番外會…喬何還會出現,是之後的故事,不寫以前,男女主嘛,姐妹們可以看看周的部分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