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蒼何笙番外28 情愫暗生(1 / 3)

低壓厚重的雲層,一塊塊仿佛藏了刀光劍影,高高揚起呼嘯而過的浪頭,山坡搖曳的槐樹,顫抖的帳篷,從船艙甲板,到海岸沿堤,一派風雨欲來之勢。

整個漳州港,沉浸在易主的驚濤駭浪之中。

奔兒頭從雲南風塵仆仆趕回複命,手上拎著萬爺的遺物,上麵鏽跡斑斑,血痕早已凝固,陳舊。

剁掉的幾根手指裝在透明袋子內,邊緣封了口,這是喬蒼吩咐的,屍首不能留,總要存點貨,他到底枉死,又是江湖上的人,超度法事,火葬骨灰,一樣不能少,他作為準女婿,必須把身後事辦風光,才好順理成章甩掉。

保鏢開車載著奔兒頭從大門外駛入,一路經過東碼頭,南碼頭,大火後的重建非常迅速,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投入運輸,漳州港還會風光一如往昔,成為這座城市最大的黑幫聚集地。

奔兒頭原以為喬蒼籌謀的這盤棋局,過於龐大,也操之過急,恐怕要沉船,萬爺就算倒了,他手下幾大堂主縱橫把持福建各市地盤,彙聚到一處依然不容小覷,喬蒼麵臨的將是一場無休止的惡鬥,未曾想他如此幹脆利落,不給餘黨喘息反應的機會,在萬爺前腳出了省邊境,後腳便瓜分了他全部勢力,產業,客源,將他的死黨澤哥收買得妥妥當當。

勢力被打散七零八落,對喬蒼的狠毒聞風喪膽,失了馬仔和地盤就相當於將軍上繳了兵器,失了軍心,在戰場勢必處於劣勢,堂主平日勾心鬥角爭風吃醋,關係很薄,抱團的可能微乎其微,喬蒼拿捏準這一點,才敢冒險速戰速決。如今澤哥盤踞東南碼頭,徹底滅了萬爺餘黨東山再起的野火,不過幾日而已,這片血雨腥風的江湖天翻地覆。

消息傳到了廣東省,正在院子中舞劍習武的常秉堯也大吃一驚。

萬鵬屍骨無存,客死他鄉,南省數得上號子的大佬,就這麼被做掉了。

從此福建省的幫派,又要開始新一輪群雄爭霸,才能定江湖風波。

他比劃著白鶴亮翅,修長淩厲的銀劍自頭頂狠狠劈下,朝前方推送,腳尖點地騰空而起,樹杈被白袍勾住,枝椏掛滿的槐樹花簌簌而落,籠罩了樹影婆娑。陽光深處塵埃四濺,常秉堯上下翻飛,分秒不停,綢袍颯颯作響,最終以青龍撈月的姿勢結束。

他穩如鬆,定如鍾,九十度彎曲的右腿緩慢放下,腕子猛然收力,銀劍反轉高空一劃,折射出刺目的亮光,馬仔本能擋住眼睛,嘴上說,“蒼哥目前還沒把消息送來,似乎知道您掌握了風聲。”

常秉堯將劍扔給其他馬仔,走到一旁石桌落座飲茶,耳畔風聲烈烈,遠處百花爭豔,他眉眼隱約浮現幾分怒意,“我掌握,是我自己的事。他通稟,是他的本分。我留他在漳州做生意,對他賺了多少錢不聞不問。我給他足夠的油水,他放肆到這個程度,就是不忠不義。”

“常爺,其實扳倒萬爺也算好事,蒼哥就算出去單飛,您以後進軍漳州,張口打個招呼,他勢必要為您打點鋪路。不久前萬爺剛離開福建,他就送來一樽玉佛,這尊玉佛是萬爺心愛之物,價值連城,蒼哥第一時間孝敬了您。”

喬蒼很會處事,他絕不主動與常秉堯鬧僵為敵,也防備著他趕盡殺絕,心照不宣跳出他旗下控製,表麵仍念及舊情,時不時大張旗鼓表孝心,常秉堯如果不容他,倒顯得沒氣度,打壓後輩,喬蒼算是把江湖場麵的戲,做得爐火純青了。

常秉堯冷笑,天下亂世百餘載浮浮沉沉,民國的軍閥,現代的頭目,不都是江湖中人,誰能想到今朝橫空出世這麼一個驕縱猖狂的狼崽子。

與此同時,立在窗前的喬蒼拿著一把匕首,這把匕首的刀柄是紫金紋繡,鑲嵌著翠綠的寶石,龍眼形狀,非常威武,常秉堯在他走出鬥獸場的那個黃昏,親手送給他,匕首二十年來染了無數人的鮮血,如果有靈氣,也成了精。

他指尖抵住一塊絲綢,每一絲紋路都細細劃過,直到它寒光凜冽,殺氣畢現,才止住,轉而去觸摸刀尖。

世間多少人,為了爬到最上頭,連良心道義,千種柔情都棄了,他曾被不公貧窮,被貴胄鐵蹄壓得喘不過氣,所以分外珍惜當下的機遇,亂世造英雄,這天下從不缺亂世,隻是看不看得到而已。

他一言不發,擦拭淨匕首,重新插入刀鞘內,交給一旁的手下,“留意常爺,有任何風吹草動,不要怠慢。”

手下說明白。

他掀開帳篷簾子,奔兒頭剛好走到跟前,他喊了聲蒼哥,沒立刻彙報,而是一同下了山,往港口方向走。

“按照您的吩咐,不能沾上自己人的血,我把萬爺丟給了金三角的毒窟,那幫孫子,隻要給足了錢,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敢做,這會子他屍首都涼了。”

喬蒼不動聲色把玩拇指佩戴的翠玉扳指,“屍首不能留。”

“您放心,火化費我給了,封口費也一子兒不少。”

他穩步行走,跨過被海水蔓延的沙灘,遠處的礁石在黃昏中獨立,上麵落了幾隻鷗鳥,在雕琢自己的羽毛,落日餘暉,蒼茫海域,此時的漳州港,猶如一幅縮影,幻化出福建的幾大幫派,對喬蒼這位年少成名的頭目,四海皆拜,八方臣服。

“西街馬仔在萬鵬出事當天,就來向我投誠,這夥人心思不幹淨,主動背叛和被迫降服,不是一個概念,前者留不得,拿出一筆錢,指派他們出任務。”

奔兒頭問是侵占廈門的地盤,還是…

“奪王世雄的東碼頭,給萬鵬座下的大堂主,他是個厲害角色,我剛接管幫派,不能節外生枝,喂飽了他讓他銷聲匿跡。等王世雄的買賣平了,清點八百馬仔,從港口乘船,跟我去廣東。餘下的照看這邊生意。”

奔兒頭蹙眉說福建就挺好的,咱在這邊打江山,道上人都買您麵子,何必非要往常爺的地盤惹麻煩,想在廣東安身立命,難度可比福建大得多。

喬蒼淡笑,目光投向遠處波瀾壯闊的海麵,海浪翻滾,漩渦起伏,仍不敵他眼中野心勃勃的寒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福建我不放,廣東我也要。”

喬蒼與樓老板合作了一批貨,這批貨是萬爺儲存在萬府地牢還沒來得及出手的軍火,國內條子普遍使用的64式,東西尋常,量大,足有三百多支,趕上一個軍械庫了。

喬蒼低價給了樓老板,他不缺百十來萬的油水,隻是賣他個人情,當作這場不見天日的龐大陰謀的封口費。

樓老板心知肚明,喬蒼有鬼,怕翻船,才會認頭吃虧,可他到底撿了個大便宜,十分歡喜邀請喬蒼去市區的東方之珠喝酒,喬蒼回廣東也總有用得上這老家夥的時候,因此沒有推辭,兩人走出港口,等馬仔備車的功夫,萬府小廝匆忙趕到,氣喘籲籲跑到跟前,鞠躬對喬蒼說,“喬先生,萬爺的噩耗,小姐知道了。”

喬蒼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身旁的樓老板,朝角落避開兩步,小廝接著說,“小姐平時性子懦弱,可骨子裏剛烈,這事兒怕熬不過,喬先生能否回去,當麵勸一勸。萬一她鬧大了,哭哭啼啼的,對您名譽也不好。”

“她長了嘴鬧,你們沒長手堵嗎,一群人還降不住一個姑娘。”

小廝被噎得一愣,萬萬沒想到喬蒼這般薄情寡義,險些入門的媳婦兒都能下狠手,低頭說知道了。

他轉身要走,沒幾步,身後喬蒼忽然叫住,“等一下。”

小廝扭頭看他,他走向樓老板,不知說了句什麼,對方露出一絲遺憾神色,但終歸沒有多言,兩人握手道別,喬蒼再度折返,一個隨從未帶,經過小廝麵前時,沉聲說,“回去。”

抵達萬府已是入夜,秋風送涼,八月底的時節,圓月如盤,桂花開得正好。

正門屋簷下吊上兩盞白燈籠,書寫著偌大的喪。

恕報不周四字高懸,貼在朱門之上,兩側挽聯隨風而綻,來往貴客一眼便能看清。

門口的紅絨毯,兩樽拴了紅花的石獅子,盡數撕去,原本熱鬧非凡的高宅大院,儼然落得人走茶涼,悲情戚戚。

喬蒼將帽子摘下,遞給小廝,“小姐在哪裏。”

“剛在靈堂祭拜,大鬧一場,哭得暈死過去,此時送回閣樓。”

她也會鬧。

喬蒼覺得有趣,歡場裏許許多多的女子,都會爭風吃醋,會撒嬌耍潑,唯獨她,比絮絮還要軟,不諳世事,純粹如水,逼得狗急跳牆,逼得兔子咬人,想來他是惡到極致了。

駐守的保鏢推開兩扇門中的一扇,躬身迎喬蒼進入,他跨過門檻兒,行走在鵝卵石上,兩側花開無數,樹影濃密,空氣內幽香浮動,像極了世外桃源。

可這桃源,哭聲陣陣,從遠處的樓宇傳出,有幾分陰森。

腳下穿梭的走廊,沿著盛開的桂花,沿著溝渠湖泊的一頭,連著後園的暖池,波光粼粼,一直通向盡處閣樓,那裏少女懷春,滿堂豔色,喬蒼依稀記得,萬寶珠的風箏掛上了樹梢,她急得小臉緋紅訓斥傭人的場景,就在那棵遮掩了門扉的海棠樹下。

海棠這一季凋零,下一季也未必開了。

他步下回廊,還沒有靠近那扇門,忽而聽到二樓傳來傭人的驚叫和哭喊,“小姐!您不要鬧,喬公子正在處理後事,他忙得焦頭爛額,您再添亂隻會讓他覺得您不懂事!你往後的日子還過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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