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哥摸了摸下巴,“不如改日,我請喬老板去嚐一嚐真正的福建名伶。”
“哦?這還有假冒的嗎?”
“何止。”澤哥湊近,“這些場子我從來不去,脂粉氣太重,有一家徽館,在西街盡頭的弄堂裏,很雅致,那裏的名伶都是吹拉彈唱,大多是雛兒,不是客人挑她們,而是她們挑客人,看上了誰才願意伺候。否則多少錢都不肯。”
喬蒼含笑為他蓄滿酒,“那方老板可要帶我去開開眼界。”
“好說,好說。”
酒過三巡,樓老板來了興致,劃拳猜謎,輸了喝,贏了吃菜,三人輸贏持平,一杯接一杯又灌了不知多少,侍者把第三瓶酒拿上來,澤哥正要打開,被喬蒼伸手攔住,他意味深長說,“酒喝得還盡興嗎。”
澤哥說十分盡興,沒想到喬老板是這樣敞亮的人,都被您不可一世的高冷外表迷惑了。
“盡興就好,我的事也該說了,咱們談妥後,這酒才能喝得更暢快。”
喬蒼收回手,指尖捏住一支筷子,在未開封的瓶口敲了敲,“春風不度玉門關。我設了一關,親自守門,可我動彈不得,將敵人引入這扇門,隻能委托二位。”
道上人講究迷信,這詩詞放在桌上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勢必要大開殺戒,沾滿血腥,澤哥與樓老板對視一眼,知道步入正題了,端起酒杯都沒有開口。
“事辦起來不難,人命也好,危險也罷,都是我一力承擔,至於好處,我也不虧你們。”
他握拳抵唇,輕咳了聲,鐵子聽到動靜,推門而入,彎腰遞上兩張紙,紙上字跡密密麻麻,落款都簽署了喬蒼的名字,他反置扣在桌上,慢條斯理低頭,聞了聞酒的氣息,“福建省的寶地,廈門港與漳州港,道上俗語,得碼頭者得天下。方老板的地盤在北碼頭,漳州港最小的一個,連王世雄都比你那一塊來往頻繁,如果得了南碼頭,江湖地位如虎添翼,你若胃口還大,我幫你吞了東碼頭也不是不可以。至於樓老板,西北南三大碼頭的生意都交給你做,您可不要忘記,西碼頭連著廣東,貨物都是頂級的。南省再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廣東的機遇大,油水足。”
澤哥和樓老板都沒想到喬蒼的買賣這麼大,簡直要把整個漳州顛覆,他們不約而同蹙眉,問了句,“萬爺作為老大,他讓您來找我們…”
喬蒼抬手打斷,眉目輕鬆的笑意褪去,添上一層陰鷙,“萬爺?他不是不存在了嗎。”
他們聽罷臉色一變,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極致的愕然與震驚,喬蒼如此幹脆果敢,凶狠異常,是他們萬萬不曾料到,“這…”
他舉起酒杯,與眉心平行,輕輕晃動,“萬爺當道,這個結果永遠不可能實現。他壓製了整個福建的黑道,你我明著來,哪是他的對手。如果暗中聯手結盟,扳倒他倒是有上乘的把握。”
樓老板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他臉色驚恐問是萬鵬萬爺嗎?
喬蒼笑得有趣,“福建除了他,還有第二個姓萬的,能把我們三人聚集到一處,親自出馬解決嗎。”
澤哥表情勉強,萌生了退卻之意,“籌碼是很誘惑,可這風險也太大,我與萬爺算朋友,相互扶持了幾年,我有今日他功不可沒,他有今日我也出力不少,無緣無故背後黑他,不是忘恩負義,不講情麵嗎。”
喬蒼笑容加重,諱莫如深,看上去陰惻惻,還不如不笑,他有條不紊拎起酒壺,往三隻空了的杯子內一點點流入斟滿,水聲輕淺,極其有節奏,在清靜的雅間內流淌。
“自古兵不厭詐,多年扶持也不過利益互惠,你之所以對他感恩戴德,是因為他給了你金錢名譽,你也還了他,既然這麼渴望,擺在眼前這條路,為何不走。都是金字塔尖的人,都想繼續往上爬,壟斷漳州,妄圖壟斷福建,下一步呢?壟斷整個南省,誰不想。你不把他踢下去,他就會反過來踢掉你踩著你的頭顱上位,先下手為強才是智者遠慮。”
澤哥一時忘了呼吸,也忘了眨眼,果然是一出震驚山河的密謀,他此時不僅在金錢勢力麵前動搖了,也對喬蒼更忌憚了,他和萬爺,六爺,王世雄,前前後後相加,把持整個漳州的黑道,不低於十五年了,從沒有任何一方,動過吞噬掉對方的念頭,相安無事,有財一起發,是他們的原則,偶爾衝突碰撞,鬧一場傷點人,也就過去了,喬蒼獅子大開口,上來便要滅掉龍頭老大,簡直是驚天動地。
而且他不著痕跡,不露底牌,在他今天酒後吐露真言之前,整個漳州,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
如此深不可測,奸詐圓滑,如果拂了他麵子,逆了他心思,就算向萬爺告密,聯手搞他,廣東的背景,他們也敵不過。
他和樓老板再度對視,臉上的驚訝之色斂去,都有些狠意。
無奸不商,唯利是圖,這樣的好買賣誰會不做,喬蒼這點把握沒有,也不會在波詭雲譎之中開口,自毀後路與前程。
他淡笑,斟滿第三杯,酒香齊齊散出,他幽幽說,“不急,二位慢慢考慮,協議我已經簽好,決不食言,有沒有本事拿走,就看你們。我等回音。”
這個回音,比喬蒼想象中來得更快,三個時辰,他離開玉門關回到公寓,洗過澡換好衣衫,鐵子接他去碼頭,這路上,回音便到了。
澤哥與樓老板同時答應,要玩這票大的。
澤哥親自出馬,將樓老板要求幫派頭目當麵交涉的要求告知萬爺,這批貨分量很重,利潤極高,是福建省幾大港口難得一遇的大買賣,且不說樓老板也是老主顧,更有澤哥做中間人,萬爺毫不遲疑應承下來。澤哥打點好這一邊,派馬仔通知了喬蒼,後續他撤手,怎樣鬥他不再過問,也算把自己從江湖紛爭中擇了出去。
一周後的淩晨,萬爺帶著四十名馬仔乘船從漳州港出發,行駛過兩趟海路,再走陸路一天一夜便是目的地,這一場鴻門宴,路程千裏,有去無回,漳州參與的幾個頭目心知肚明,萬爺把福建近八成的事務交給喬蒼,由他暫時掌管,他前腳剛出省邊境,喬蒼緊隨其後大舉侵占,鋪天蓋地的馬仔掠奪了東南西北所有萬爺的地盤,負隅頑抗的都沒討到便宜,直接繳械投降的過半。
為了平定內憂,喬蒼極其迅速按照協定履行承諾,漳州港南碼頭、廈門港普豐碼頭轉到澤哥名下,從交易生效那一刻起,萬爺的大勢已去。
此時遠在通往雲南路上的萬爺,對自己踏入陷阱一無所知,直到他抵達中轉歇腳的小鎮,與當地條子攀談拉關係過卡子口,傍晚從樹林穿梭出去時,遭到了提前埋伏好的大批馬仔圍剿,對方直奔貨物,刀劈斧砍,什麼陰招都用上了,毀滅得一塌糊塗,萬爺被生擒,四十多名馬仔在惡鬥中傷了多半,全部投降倒戈。
消息傳來,萬爺栽了,生死未卜,不見蹤影。
整個漳州乃至福建,迅速傳遍,驚了所有大小幫派。
喬蒼沒有派人去找,也沒有鬧出動靜,直接瓜分了萬鵬的地盤和勢力,訃告是萬爺遭遇伏擊,被金三角的毒販屠殺,萬氏旗下的一切,易主喬蒼,改喬氏姓。
道上人何嚐不知,萬爺不是那麼不謹慎的人,他這半生,活了不到五十年,經曆了別人幾輩子都經曆不到的跌宕和驚險,他若這樣容易被搞死,他也熬不到福建老大的位置。
可無人戳破,無人質疑,誰也不敢,全部接受了這看似順理成章,實則漏洞百出的說辭。
喬蒼並不是不能將謊話圓得更好,更完美,可他沒有,他要在表麵上維持自己的清白,自己的聲譽,不能做脫離了義父,又戕害了準嶽父的狼羔子,可他偏要這些人心中清楚,是他扳倒了萬鵬,他年僅二十歲,已經勢不可擋,逆他者亡,順他者昌,哪怕迫於他的殘暴,迫於他的淫威,這些人不得不屈服,他也不在意,古來帝王將領,總有那麼幾個不服氣的,可號令群雄的資格,照樣牢牢掌控在手中。
明天給喬蒼這部分收尾,後天開始喬蒼與何笙的部分,他們這部分應該是整個番外最精彩最有趣最畫龍點睛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