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酒氣,滿口煙氣,疲倦不堪。
三點的鍾聲響過,他仍毫無困意,神智在煙酒的腐蝕下反而更加清明,到了不可控製不可自禁的地步,他煩躁轉身,拉開門出去,直奔絮絮被帶去的廠房。
途中經過一片茂盛的蘆葦蕩,隱隱有不知名的灰色鷗鳥盤旋飛過,嘶鳴展翅,其中一隻倉皇無措,失去方向俯衝而下,砸在擋風玻璃上,外麵夜露很重,掉落的羽毛沾染水珠黏在上麵,拂去道旁刺目的霓虹光圈,他開得飛快,疾馳在中央大道上,很快便抵達目的地。
這是漳州最偏僻的近郊,農村住戶很多,院落鱗次櫛比,橫排而列,穿過白樺林,穿過第二弄堂,穿過暗無天日的矮山坡,便是廢棄多年藏汙納垢的化肥廠樓。
此時的奔兒頭恨得齜牙咧嘴,雖說絮絮不是他安排的,卻是他動了惻隱之心說服喬蒼把她捎上車的,也是他哄喬蒼喝下催情劑,極力撮合他成就花好月圓,才攤上這算計,屈辱是他招的,麻煩是他惹的,他自然義憤填膺,火冒三丈。
手下馬仔問,“奔兒哥,人怎麼解決?畢竟是蒼哥的馬子,好歹這層關係擺著,是送出漳州還是…”
馬仔欲言又止,這事兒不好定論,見麵三分情,何況還睡過,辦不好得罪了蒼哥,沒必要捅婁子,奔兒頭是他鐵子,他拿了主意,底下人照辦,出事兒他兜著。
奔兒頭咬牙切齒,盯著關押絮絮的陳舊木屋,“哥幾個輪了,這妞兒雖說身材幹癟點,長相不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們先解解饞,明兒耗一天,入夜賣到紅燈區,和老鴇子打聲招呼,蒼哥這邊送去的,讓她以後好好關照,多安排客人。”
很明顯關照不是褒義,是要折磨她,壓迫她,給她苦頭吃,馬仔心領神會,“得嘞,有您話就行,您請好吧。”
他剛要轉身去辦,一簇刺目的白色車燈從幾十米開外的蘆葦蕩穿堂而過,直奔這邊疾馳駛來,一個急刹車停穩,刮起烈烈勁風,撲麵呼嘯。喬蒼推門走下,一身布滿褶皺煙氣的黑衣,在月色下寒光凜冽,閃爍出驚心動魄的鋒芒,奔兒頭看清是他登時一愣,“蒼哥,您怎麼跟來了?”
他頓了頓,有些明白,“您不放心,還是舍不得,改主意了?”
喬蒼不回答,沉默掀開木屋外垂擺的一扇竹簾,穩步邁入,奔兒頭說打算搞她,搞完了送去當低等妓女,給客人洗腳,專門伺候那些外來務工,錢少還苦,累也累死她,咱就別節外生枝,攤一條人命了。
喬蒼立在空地皺眉抽煙,一側緊閉的門扉,裏頭響聲微動,似乎是女人在哭,也似乎是窸窸窣窣脫衣,他慢條斯理就著快要抽完的煙頭續了第二支,一邊扔在牆根任由它自生自滅,一邊讓馬仔等下。
馬仔問您還有別的安排?
喬蒼凝視地麵投射的人影,淡淡開口,“別難為她。”
奔兒頭和馬仔對視一眼,後者哎了聲,將緊挨的第二重木門推開,裏麵光束比外麵還要更昏暗,近乎漆黑,借著後山樹林稀疏的月色,以及兩顆懸吊在房梁上的蠟燭照明,蠟燭很粗,很長,除了燒焦的燈芯,通體橘色,蠟油滴答流淌墜下,他們三個人之外屋子裏還有四個,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在碼頭守倉庫的,體魄格外強壯,看一眼都發怵,十分鎮得住場,他們打著赤膊,下麵一條黑色西褲,皮帶早已解開,兩手提著褲腰,褲鏈也拉開了,似乎準備大幹一場,被臨時製止,正在待命。
而纖細瘦弱萬念俱灰的絮絮躺在破敗的土磚堆砌的單人床上,衣衫盡褪五花大綁,捆在麻繩裏,從肩膀開始,以交叉的形狀穿梭至腳踝,往中間收攏,緊密的蜷縮式捆綁,很痛苦窒息的姿勢,不過雙乳和私密暴露在繩索之外,完全敞開,方便施暴玩弄。
不知誰在她奶子上潑了酒水,嬌嫩的肚臍被煙頭燙傷,留下一連串猙獰幽深的小孔,這一幕傻子都看得明白,折磨一個女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玩得她生不如死,精疲力竭。
她胸脯鼓起,拚力喘息,眼底滿是絕望,由於不斷求饒,哭喊,嗓子已經沙啞發不出聲音,她起初不可置信喬蒼會出現,她以為直到死去的一日,都沒有機會再看他一眼,見最後一麵,本就濃烈止不住的眼淚,更是因他而波濤洶湧。
喬蒼從她赤裸的身軀上收回視線,一口接一口吸煙,奔兒頭也不催促,站在旁邊靜靜等,狹小的屋子裏,足足八個人,卻鴉雀無聲。
許久後,他終於沉聲說,“放人。”
此時的喬蒼,剛剛二十歲,意氣風發,驕傲自負,比十幾年後的他,少了一份理智,多了一份衝動,他偶爾會動容,偶爾會猶豫,還未曾不可一世,冷靜到驚駭,殺戮不眨眼。
奔兒頭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他小聲提醒,“蒼哥,道上也有規矩底線,您把她留下,外人看出女人有可能會成為您的軟肋,以後接二連三的麻煩事兒還多,您對付不過來。”
喬蒼食指和中指不著痕跡發力,燃燒的煙折斷,煙絲粉碎,從高空墜落,當最後一片脫離指尖,深埋泥土,他看了一眼悲慘的絮絮,什麼也沒說,默許他們繼續。
奔兒頭使眼色,“把這娘們兒嘴封上,別讓她喊軟了蒼哥的心。也別玩兒死了,留半條命,死在紅燈區就和咱沒關係了。”
馬仔點頭,那扇木門隨即關合,外麵人再也聽不到裏麵嗚嗚的哭泣,以及那撕心裂肺崩潰至極抓撓木頭的刺響。
奔兒頭跟出屋子,不遠處月色之下,喬蒼長身玉立,風華翩翩,奔兒頭難得看他為了點私事,為了一個女人,如此消弭沉默,他到底也是漏夜橫跨了大半個漳州市從住處趕到郊外,他迎上去試探問,“蒼哥,你是不是挺喜歡這小娘們?”
喬蒼靠著車頭,撣了撣煙灰,灰燼飄拂,被空氣碾碎,屍骨無存,他凝眸看遠山如黛,深藍似墨,“談不上。我們這樣的人,刀尖舔血謀生,不混到塔尖上,都沒資格動兒女情長的念頭。”
嗆鼻的煙霧使奔兒頭沒忍住咳嗽幾聲,他伸手想奪過,喬蒼自己先失了味道,扔掉踩滅,他拉開車門,身後木屋忽然爆發出一聲床鋪坍塌的轟隆響,接著窗子上出現交疊的一團黑影,馬仔壓著絮絮抵在牆壁幹,影子二度反射到地麵,落入喬蒼眼底,他動作一頓,心底像被什麼重物堵住,他握拳閉了閉眼睛,最終彎腰坐進去,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