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裏原來是民居,後來劃歸拆遷,住戶稀稀拉拉都搬走了,現下空空蕩蕩,成了無人巷,破敗不堪,三個路燈壞了倆泡子,還有一個半好不壞,勉強發出點亮光,盛夏時節臭氣熏天,附近幾趟街道的小門臉都往這邊扔垃圾,偶爾行人經過走得慢些,蒼蠅鋪天蓋地往身上撲。
奔兒頭打前路,光著膀子橫行霸道,在伸手要去拉車門時,忽然聽見巷子深處有動靜,女人啼哭,男人毆打,還伴隨嘻嘻哈哈的淫笑,奔兒頭腳下一頓,下意識掏出手電筒,往裏麵照了照,這一晃驚動了那群正辦好事的流氓地痞,罵罵咧咧不滿,讓奔兒頭滾蛋。
喬蒼原本不想管閑事,這世道不公之事太多,能出手救下的仿佛大海一滴水,實在太渺小太無用。然而奔兒頭來了氣性,他抬起一隻手,示意所有馬仔照明,七八個手電筒齊刷刷晃進去,箱子裏那夥人怒氣衝天,叫罵著往這邊迎上來,打算幹一仗,角落處衣裙幾乎被扒光,差一點挨了輪奸的姑娘哭著遮蓋自己身體,蜷縮垃圾筐後,一動不敢動。
奔兒頭手指拿榔頭的男人,借著巷子口路燈,看清對方是個禿瓢兒,腦瓜頂臥著一隻龍頭,不像紋上去的刺青,倒像是畫的,精致深刻得有些假,但不可否認頗為氣派,“哪條道上的,報名號。”
禿瓢兒呦嗬一聲,“怎麼,要知道我大哥是誰,你他媽算老幾?老子泡妞兒,你擾了我興致,把你老娘老婆老妹都交出來,我爽了,說不準能放你兔崽子一條命。”
“喲嗬。”奔兒頭今晚是開了眼界了,莫說漳州這區區一城,就是整個福建省黑道排上名的,誰敢在喬蒼麵前這樣放肆,現如今各大幫派眼裏最金貴的後起之秀,就是他了。
“蒼哥麵前,我看是你他媽活膩歪了,敢口出狂言。”
禿瓢兒聞言大驚,下意識收起榔頭,和同夥交換了一個眼神,“漳州港那個喬蒼?”
奔兒頭挑著下巴說算你小子識相,瞎得不徹底。
禿瓢兒還沒什麼反應,身後的馬仔慌神了,他上前附耳嘟囔了句什麼,禿瓢兒表情頓時變得凝重至極,他喉嚨滾了滾,偷眼打量三米開外始終沒發話的喬蒼,的確高深莫測,一臉陰沉之相,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說了聲撤!一夥人風風火火從巷子口東奔西竄,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奔兒頭朝沒影兒的空氣啐了口痰,“嚇破你苦膽!”
喬蒼越過幾個馬仔,看向巷子深處驚懼啜泣的女孩,他吩咐奔兒頭把人帶出來,奔兒頭丟掉手電筒,進去和女孩說了幾句,還沒等他攙扶,女孩自己爬起來,跑到喬蒼跟前噗通一聲跪下,喬蒼微不可察皺眉,他在此之前幾乎沒和女人接觸過,不知怎麼講才好,隻留下一句別哭了,早些回家。便要離開,女孩對著他又是幾個響頭,磕得地麵抖三抖。
“蒼哥,我無路可去了,我爸爸就在金花賭場輸了家裏的房子,我媽媽在廈門市場打工,我原本在廠子當工人,這夥放高利貸的惡霸去宿舍找我,要把我送到紅燈區還債,他們不會放過我的,我不想做妓女,求你救救我。”
喬蒼原本平和的麵目,忽然閃過一絲狠厲與猜忌,他丟掉指尖的雪茄,朝女孩走近幾步,站定後居高臨下質問,“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他語氣鋒狠,涼薄,將女孩嚇得瑟瑟發抖,“我…我剛才聽到他們這樣喊你。”
喬蒼抿唇不語,他眼神示意奔兒頭,什麼都沒說,徑直往車上走,他熬到這麼大幫派的堂主不容易,漳州港冒死守船,馴獸場死裏逃生,他必須不萬般謹慎,決不允許任何別有用心的人獲得可趁之機埋伏在他身邊。
喬蒼彎腰上車,奔兒頭回頭看了一眼可憐兮兮的女孩,他舔了舔嘴唇,動了惻隱之心,主動對喬蒼求情,“蒼哥,這小娘們兒多俏,帶上吧。這黑燈瞎火的,丟在這兒不是白救了嗎,漳州這趟賭城出了名的亂,全國都知道。”
喬蒼邁步的姿勢一頓,他側過臉,毫無憐香惜玉之情,“色是刮骨鋼刀。”
奔兒頭哭笑不得,“瞧您說的,那還不碰了?”
喬蒼說即使碰也不是現在,局麵還不穩。
奔兒頭驚訝不已,“蒼哥,您已經是常爺身邊第一紅人了,剛哥和維哥跟了他小十年,當初才十幾個人時,常爺就拉著他們入夥,您現在比他們地位還高,您泡個女明星都不愁,這麼苛刻幹啥啊。”
在黑暗之處,所有人眼睛窺視不到的角落,喬蒼隱匿在車廂中的臉孔,驚濤駭浪,風雲乍起,狂傲得不可一世。
何止。
他要的勢力,他要的帝國,他要的一切,這算什麼,不過剛剛開始而已。
寄人籬下,為人兵卒,隻是他的緩兵之計,是他攀爬的墊腳石,是他人生一個很小的岔路口,他的宏圖絕不止如此。
他二話不說,坐穩關上車門,奔兒頭知道他性子,不敢再嘮叨,揮手示意其餘馬仔上第二輛車,浩浩蕩蕩往對麵街道開。
那姑娘也不知抽了什麼風,穿得破破爛爛,臉蛋卻漂亮,跟在後麵窮追不舍,一路上掠過的男人都死命瞧她,恨不得多瞧幾眼夠本兒,喬蒼不發話甩掉,司機也不敢擅自做主,開得不急不慢,女孩跟得上,也跟不輕鬆,就這麼耗著,一直耗過了兩趟街。
女孩隻顧著追車,天色又黑,她生怕跟丟了,腳下走得急,忘了看清障礙,絆倒在一個敞開的井蓋旁,那團瘦小狼狽的身影,頓時從後視鏡內倉促遠去,凝為很狹窄的一個黑點。
喬蒼目光定格在鏡子上,遲遲沒有收回,在車即將拐入一個十字路口的右側時,他忽然發話,“倒回去。”
司機一愣,“蒼哥,您是說倒回那姑娘摔倒的地方嗎?”
喬蒼沒吭聲,奔兒頭說廢什麼話,倒回你家,你去嗎?
喬蒼並不是心軟,他根本沒有心,從他平安無事走出鬥獸場,踩著那麼多猛獸的屍骨,從數千馬仔中熬出頭,他就把胸腔內的那顆心最後的餘溫冰凍了。
這就是江湖,這就是他要走的路,他選擇的生活。
仁慈與憐憫,是最大的弱點,隻會葬送他,甚至在殺戮麵前,半點遲疑都不能有。
他隻是在想,他出手把人救下,那夥人似乎也有點來頭,他就這麼走了,不但沒有為姑娘脫險,反而讓她陷入更危險的水深火熱,有一半是為他擔了,他何須一個姑娘來扛,傳出去對他聲譽不好。
車停在姑娘麵前,她已經爬起來準備再追,眨眼的功夫車又開回來,她茫然愣住。
後門緩緩拉開,奔兒頭和馬仔誰也沒露麵,隻有喬蒼自己走下車,他摘掉禮帽,露出風華清俊的整張麵孔,融著那天際溫潤如玉的清月,令女孩恍惚失神。
“你叫什麼。”
女孩小聲說絮絮。
這一聲,又輕,又綿,喬蒼聽成了噓噓。
他正要蹙眉,兩旁漆黑如墨的樹,忽然刮起一陣風,風卷著枝椏,起先力道很小,可架不住一枝連著一枝,盤根錯節,很快便猛烈晃動,一抔抔的白色柳絮飄下,浮蕩在空氣中,將視線所及的每一處都填滿。
他凝視掌心的一團白色絨毛,“是這個柳絮嗎。”
女孩說是。
他淡淡嗯,隨手一揚,柳絮拂過女孩眉眼,停泊在她的長發上,他轉身,沉聲說,“上來。”
當絮絮進入車中那一刻,當喬蒼為她讓出座位,沉默閉目,吐出最後一絲煙霧,任它熄滅揮散在窗外,墜落在夜露裏,誰也不知道,就是這個出現在冗巷,被流氓惡棍欺淩,險些失貞的絮絮,幾日後喬蒼年滿二十周歲那天,成為了他第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