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蒼倏而皺眉,他在想她美得如此攝人心魄,到底是將她藏起永不見人,獨占她的好與壞,嬌與豔,笑與嗔,了卻所有後顧之憂,還是隨她歡喜,隨她張揚,與那些虎視眈眈的獵手爭奪。
他有些痛恨,痛恨這年輪,這光陰,這歲月。
不是隻有他無情冷酷,這時間更是。
他竟比她年長將近二十歲,當他蒼老時,她仍明豔不可方物,他該如何疼惜,如何將她牢牢掌控在手中,而不是看她飛走。
他沉默時,何笙仿若一隻蝴蝶撲進他懷中,她眼波流轉,開口就是胡言亂語,“今日見到喬先生,三生有幸,聽說您的夫人隻應天上有,人間都看不到。”
他陪她瘋鬧,一本正經說我夫人不隻美麗。
她哦了聲,問他還怎樣,他聲音不高不低,這一層的珠寶櫃都聽得清清楚楚,“還很厚臉皮,很囂張霸道,威脅我口是心非誇獎取悅她,可我根本不是這樣覺得。”
圍攏的櫃員接連發笑,何笙氣鼓鼓從他胸口掙脫,她對著鏡子凝視許久,“這顏色是不是有點顯老。”
接待她的年輕櫃員說,“喬太太風華正茂,沒有您襯不起的顏色,隻有不配您的樣子。”
她挑眉問是嗎。
“自然,我們都很羨慕您,特區想要嫁給喬先生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可誰也沒有您這樣的好福氣如願以償。”
何笙心頭甜得發酥,嘴上仍硬,隨口打諢,“有什麼好羨慕的,天天被他罵被他戲弄,像欠了他幾輩子債似的。”
她說完側過頭看,喬蒼吩咐另一名櫃員將其餘幾樣珠寶一起打包,他掏出黑卡,對方問密碼,他笑說我太太生日。
櫃員先是一怔,接著不可抑製露出豔羨之色,複而看向何笙,她講出一串數字,埋怨他人家怎麼知道,你這不是為難嗎。
喬蒼眼眸溫柔,仿佛盛滿春水與星辰,不肯溢出,新的蓄上舊的,百般蕩漾纏綿流淌,軟了何笙曆經風塵滄桑的鐵石心腸。
一如他心底堆積千年的冰雪,世人眼中不可解,不可溫,那冰山堅硬而寒冽,觸及則亡,卻被何笙無聲無息消融。
她什麼都沒有賠,甚至不曾受傷,全身而退,還擄獲了他。
秘書在一旁附和說,“喬總的口頭禪,夫人聽多就習慣了。”
何笙好奇問他什麼口頭禪。
秘書偷眼打量喬蒼,見他沒有阻攔,立刻大聲說,“我太太。”
眾人笑聲更重,她紅了腮,小聲呸,“顯擺你有個太太。”
何笙拉著他走出珠寶店,鄰座結伴挑選翡翠的兩位太太轉身瞥了一眼,咕噥了一口痰,啐在地上,“神氣什麼,臭婊子,真拿自己當鳳凰了,烏鴉都嫌髒。”
女人摘下翡翠鐲子,又拿起一隻顏色更深的,“華姐,你可別說她了,她確實有本事,前晚我坐車去賭場贖我侄子,路過那片下三濫的地方,你猜我聽見什麼?那裏的賭徒說,這輩子若生個喬太太那樣的女兒,什麼都不愁了。瞧瞧,她倒是成了楊玉環,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世道再多出幾個何笙啊,人們都不重男輕女了,要顛倒過來了。”
“憑她啊?她也配,還不是男人眼瞎,讓她鑽了空子。”
“謔,周部長眼瞎,姓常的那個土匪頭子眼瞎,喬先生也瞎,這權貴名流還都瞎到一塊去了!”
被稱作華姐的富太太沒好氣說,“不然因為什麼,比她漂亮的,清白的,家世好的,也不是挑不出,難不成那千金名媛,還遜色她一個妓女嗎?”
女人嘖嘖搖頭,“要我說,她床闈之術一定很厲害,八成是那事兒,別的女人做不來,也不肯做。”
華姐怔了怔,兩人掩麵竊笑。
喬蒼與何笙抵達承辦峰會的酒樓時,宴廳內早已人聲鼎沸,倒不是他們來得晚,而是這些人別有圖謀來得早,她沒急著下去,伸手攔住喬蒼,揚下巴示意秘書去打聽,到底為什麼事。
她記得四年前的峰會在東莞召開,當時是一批緊挨紅燈區的爛尾樓,大概有兩趟街,人潮密集,拆遷虧很多,政府不願接管這燙手山芋,又不得不整頓市容,在峰會上丟給商人解決,眾籌了七千萬,打點了上千戶貧民窟,峰會已經成為政府斂財的手段了。
秘書離開片刻,回來敲了敲玻璃,何笙搖下,他小聲說,“汕頭暴雨天災,幾千所村民房屋塌毀,剛插秧的耕田也淹了,都快下澇了,省廳要補貼一家一戶八萬塊錢,重建重墾,這些錢省廳下達指標,廣州特區最富,要出九成,還不能挪用稅費。”
何笙問一戶八萬,就算一千五百戶,這就是一億兩千萬,今晚這裏的人要湊齊五千萬,是嗎?
秘書點頭,隨即拉開車門,台階上招待來往賓客的禮儀小姐看到喬蒼與何笙,立刻迎上前,引領進入宴廳,進入主會場何笙一眼看到被眾人擁簇的曹荊易,他穿著淺灰色西裝氣場全開,腕表換了最新款的江詩丹頓,立於五光十色的彩燈下,那般風華毓質,溫潤翩翩,與四周敬酒的賓客談笑風生,在仰脖飲酒時,他目光不知是有所察覺還是不經意,掠向霓虹閃爍的珠門口,定格在跟隨喬蒼身旁的何笙臉上。
他飲酒的動作未停,眉眼無風無浪,喉嚨幾下翻滾,杯子便見了底,對方大笑再度蓄滿,他不動聲色將視線收回。
曹荊易在珠海有生意,廣州也有一些,這樣場合自然少不了,隻是他性格古怪,何笙以為他不會賞臉給這些人,論起級別,他可是堂堂副國級的長公子,整個官場都對巴結他這事趨之若鶩。
何笙看得出他和周容深存在很大敵意,友情不複當年,有她的關係,也有一些其他緣故,周容深根基在廣東,官商通吃,理應是曹荊易退避三舍,可尋遍整個會場,周容深不見蹤影,倒是他被眾星捧月。
何笙心口不由發澀,周容深不肯來,一定是不願和她遇見,他們仿佛彼此心上一根刺,不碰相安無事,碰了就疼,可人總要呼吸,總要心跳,這疼如何避免。
喬蒼也發現了曹荊易,他似乎不打算接觸,不過曹荊易身邊的許多男賓卻十分恭敬熱情邀請他過去,他舉杯示意,對方以為他肯,紛紛微笑等候,出於應酬場的禮數,他不得不往那邊走周全一下,就在這時,黃副省長擺脫一眾官員阻攔下喬蒼,他笑著從侍者托盤內端起一杯酒,“喬總,最近盛文在商界可謂風頭無兩,您是春風得意啊。”
他步子止住,半開玩笑說,“莫非盛文有什麼紕漏,您來找我興師問罪。”
黃副省長立刻擺手,“怎會,喬總在商場的口碑相當夯實,盛文哪年不是納稅大戶,稅務廳唯一不頭疼的,也就是喬總這裏了。”
喬蒼淡笑,沉默不語,談不上失禮,可沒有給對方太光彩的麵子,黃副省長絲毫不覺得尷尬,仍自顧自說著,很快氣氛被他帶熱,他這才直入正題,“喬總,盛文拿下澳洲這筆合約,一定是賺得盆滿缽盈,花都花不完。”
喬蒼飲了半杯酒,“混飯吃糊口而已,手下那麼多人要養,比不得官場握著鐵飯碗,趕上經濟危機,我立刻原形畢露,恐怕去街頭巷尾乞討,都沒有我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