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我不想他死!(2 / 3)

我在蒲團後半米處停下,嗓音輕靈說,“大太太,別來無恙。”

跪著的老姑子身體一僵,大約聽出我聲音,手上的木錘忽然抖了抖,從掌心脫落,墜在腳旁,我朝前行走了幾步,“隻看背影,您可老了不少。”

我不急於觀賞她風燭殘年的臉,那一定布滿皺紋,斑點,哀怨,惆悵,像一張掩埋在黃沙土堆內的紙,終於被挖出重見天日,可它無法回到最初純白勝雪的樣子,時光不等人醒悟,不賜人憐憫。

“在寺廟的日子,過得還好嗎。”

她鎮定下來,平靜撿起木錘,繼續敲擊,“很好,牢你記掛。”

果然是佛門聖地,棱角再鋒銳的人,進來也能磨平在晨昏定省中。我笑了聲,“您這麼客套,我都不習慣了,從前在常府您可是最老謀深算,我也把您列為尤其難對付的狠角色。”

她鄭重提點我,“貧尼惠靜。那些往事,我不記得了。”

我走向旁邊的矮桌,撈起一本浮在最上麵無人問津的佛書,背對她慢條斯理開口,“您這麼精明,連自己的因果報應也忘了嗎。”

“俗世紅塵,是非因果還少嗎。糊裏糊塗就好,一日三餐,風月糾纏,看透不說透。這世上看透的人,活著大多不如意。”

書本一句何處惹塵埃。使我驟然靈光一閃,想起那個高僧給我的錦囊,我騰出一隻手翻遍身上,最終在胸口吊著的紅繩尾找到,我慌忙拆解,錦囊裏隻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一句詩——情字當頭,亡命鴛鴦。

我心中滯留一口氣,這口氣前一秒冰冷,後一秒滾燙,如此反複無常。我鬆開手,一頁頁書籍失去禁錮倉促合攏,卷起細碎的殘留一絲墨香的風,我不動聲色握緊,丟向牆根角落,任它沒入黑暗。

宿命輪回,我們都逃不過劫數。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轉身看向大太太遮掩在佛帽下的層層白發,“你想離開嗎。常府的日子,比山野好過一點。”

她無聲搖頭,毫不眷戀,“陳寶蓉三分之二的歲月,為男人和尊嚴而活,可男人沒有得到,尊嚴也被踩踏。她與常秉堯在婚姻的劇本裏,上演了三十年可笑至極的獨角戲。”

她頓了頓,發出一聲長歎,“女人最可怕不是容顏老去,而是看著男人的眼睛,卻看不懂他要什麼,看懂了又發現,他眼中沒有自己了。一副空殼般的枯槁,如果我早點舍得抽身,最後也不至於那麼相見生厭。”

我抬起腳,踩地上投射出的自己影子,“是我為了平息輿論高枕無憂,逼你出家,現在我給你選擇。留與不留,都在於你。”

她嗬笑一聲,“即使施主不逼迫我,我也會走這條路。佛堂靜心,與那麼多女人爭鬥了一輩子,晚年洗清罪孽,也是好事。該謝謝你成全。”

她從蒲團上站起,燃了三炷香遞給我,那淡淡的霧氣刺入鼻息,引發我一陣沒由來的反胃,我倉促別開頭,躲避那味道,推辭說我不信這個。

她沒有強求,“我也不信,佛能養身,卻不能解憂。它迷惑了世上太多人,其實它僅僅一樽塑像而已,它尚且逃不出這一方天地,拿什麼拯救四方蒼生。”

我借著那燃燒的燭火,看清麵前這張衰老的,有些醜陋的臉,失去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失去了世間珍饈的滋養,大太太脫胎換骨,孱弱蹣跚不成樣子。

“常錦舟現在過得很好,有人伺候,吃喝不愁,雖然失去許多,可你該知道,她沒有能力掌握,她那點小聰明,根本不是這亂世的對手。丟掉被人覬覦的東西反而可以保自己平安無恙。外麵盛傳喬蒼這艘船要翻了,她這時抽身,也算撿了個便宜。我會盡力周全她,我與常秉堯的生死血仇,隨著他死去、常府落入我手中那一刻,就結束了。我不會動你的女兒。”

大太太將三炷香插入香爐,她背對我輕撚佛珠,煙霧繚繞她的麵龐,沒有半點回應。

我往禪院外走,穿過這道門,向著一縷山野的清風,風聲乍起時,我聽到她說,“你也是苦命的人,佛會原諒你。”

我腳步停頓,佛會原諒我,王法卻不會。

我仰起頭,五指遮掩在眉間,透過指縫是湛藍的天際,是漂浮的流雲,這時節真好,這樣的天色,大約我往後的日子裏,再也看不到。

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我才不過二十三歲,於這靡靡紅塵中還有太多留戀,但這萬般不舍,都不及喬蒼給我的絕世溫柔。

我離開佛堂,阿碧在一株古老的榕樹下等我,她腳邊是剛剛熄滅的三顆煙蒂,灰燼還閃爍著火焰,她看到我出來,問我去哪裏。

我說回特區,打電話給江總,吩咐所有股東高層到場開會。

抵達蒂爾是午後兩點多,剛好過午休,許多職員聽說周太太回來,都聚攏到大廳和回廊看我,有些打招呼,有些隻是沉默緊盯,我沒有理會,徑直走上七樓,會議室內已經座無虛席,他們都在等待,玻璃門推開的一刻,紛紛鴉雀無聲看向久違的我。

“諸位,許久不見。”

我滿麵春風,走到董事長的位置坐下,小李端上茶水和資料,規整擺在我麵前,我垂眸掃了一眼,便重新抬頭看向他們。

“剛剛結束的季度,聽說收益很好。”我微微側眸,右邊首席的杜蘭誌從我進門便諱莫如深打量我,和我目光相碰,措手不及,頓時尷尬訕笑,我挑眉說,“杜股東,蒂爾的昌盛,多虧您帶領同仁苦心孤詣。”

他眉目愕然,沒想到我會如此給他顏麵,他哈哈笑了兩聲,“應該的,蒂爾也養了我們這群老臣嘛,不盡心盡力怎麼對得起周總和喬總的栽培信任。”

我頗有深意的目光在他臉上停泊片刻,“希望杜股東說到做到,繼續無愧於心。我這麼久不來,不代表不關注。興許某天我閑著無事,又跑來突查,我希望你們交給我的答卷,永遠都像這一份,完美漂亮。”

他聽出我話裏有話,笑容不自然僵了僵,我示意大家喝茶,言簡意賅將小李通過電話彙報給我的情況闡述了一遍,又讓財務部和銷售部經理做了報告,杜蘭誌僅僅安分半個小時,便暴露出猙獰奸商的本性,朝我打探消息。

“何小姐,喬總已經許久不露麵了,聽說他最後一次在特區出現,也是幾日之前,去盛文打發走一群挑事的條子,蒂爾卻沒有來。其實也順路,想必是抽不了身吧?”

我輕描淡寫說他事情多,但是蒂爾有眼線,你們的一舉一動他還是很清楚的,杜股東督促大家做好本職,他來了也是犒賞,而不是問罪。

他若有所思搓了搓手,斂去眼底的猜忌,“這麼說,喬總是真出事了,暫時都來不了。或者以後也來不了?”

我臉色一沉,側過頭看他,將手裏文件扔到他麵前,“這不是杜股東應該關心的事,您還是多關心下蒂爾的近況和未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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