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百無一用,但是我頗有自知之明,為了彌補先天的不足,我不敢投機取巧,心存僥幸,對於自己負責的每一件事,我總是腳踏實地,全力以赴;對於師長交待的每一句話,我也都切切珍惜,謹記在心。記得十八歲時,我見到心中仰慕已久的太虛大師,遂情不自禁地趨前向他合掌頂禮,他含笑回應了幾句:“好!好!好!”就走了過去,我卻在當下決心要一輩子“好”下去。於是,我開始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我不斷反省平日的思想舉止,我一絲不苟地演練佛門行儀,我孜孜不倦地讀誦佛學典籍,這一切的努力,無非是希望一生都不要辜負了太虛大師向我說的幾個“好”字。
二十三歲來到台灣以後,我在中壢落腳,因為大家都說我塊頭大,力氣足,所以就交付我拉車、挑水等吃力的工作。我一向認為自己無用,所以當別人認為我有用時,我也就毫不推辭。雖然我拉車擔物常因力不從心而暈眩嘔吐,但是我從不叫苦,也不喊累,因為我自覺無用,而別人肯用,正表示自己還有一絲價值,焉能令人失望!日後我走入社會,接引眾生,經常目睹一些人因恃才傲物,氣焰高漲,雖然有用,而別人卻不敢任用,等同無用,不禁慶幸自己生來無用。
一九五一年,我被聘為台灣佛教講習會教務主任兼任課老師時,我自認佛學不足,慧解不夠,曾想婉拒,但是一來想到當時在台灣受過長期正統佛學教育者為數甚少,二來感念大家對我的肯定,所以便答應下來。從此我日日伏案用功,每一例證均仔細考察,每一名相也苦苦深思,唯恐誤人慧命,有負重托。及至後來,我應邀至各地講經說法,每次在準備講稿時,也都戰戰兢兢,力求完美。今天我之所以能在台上引經據典,滔滔不絕,其實正是緣於當初以勤補拙所鍛煉出來的功夫。
在開始執教佛學的同時,我也應邀主編《覺群》雜誌、《人生》月刊,由於當年編印寫作的人才寥寥無幾,隻有自己下筆,濫竽充數。我每天孤燈伴影直到天明,常常為了一個字而斟酌良久,為了一句話而搜索枯腸。就這樣,我辛苦編撰達六年之久,其間的嘔心瀝血雖然難以道盡,但是在無形之中,卻培養我紮實的編寫能力,直到現在,我居然還能用來教導徒眾,不失時宜。
二十七歲時,我籌建高雄佛教堂,此後又興設壽山寺,開辟佛光山。及至別分院的陸續成立,直到現在,雖說已參與過不少建築工程,但是我從不掉以輕心,非但不妄加臆測,也不完全依賴藍圖底稿。我總是利用奔波弘法的空當,頻頻到現場親自勘查,以手腳代替量尺,以人頭代替實物,來估算房屋大小,設計區間格局。用這種實事求是的精神來辦事,固然費時耗力,但是可以一勞永逸,使得殿堂樓閣都能在莊嚴中不失實用,在現代中融合傳統。
因為我自知無才無德,所以自幼就抱著見賢思齊的態度,勤閱高僧傳記與偉人故事,期能以古德懿行砥礪身心。遇到良師益友,我也把握機會,追隨學習。直到後來,我建設各項佛教事業時,不僅自己全神貫注,用心研究,同時也廣攬人才參與,博征專家意見。例如:在興辦佛學院時,我自忖在佛學上,博雜有餘,而無專攻;在教義上,雖曆經宗、律、教之熏陶,卻缺乏現代化學術的訓練,所以,我不但曾邀請方倫、唐一玄等耆宿來院授課,也延聘鄭石岩、藍吉富、遊祥洲、蕭武桐等新秀教導學生。目睹佛學院三十年來,屆屆人才輩出,代有建樹,心中深有所感:盡管自己無用,然而若能善於用人,還是一樣可以利濟眾生,造福社會。
我自認參訪、請教、不恥下問,無傷自己的尊嚴,如佛門裏以智慧著稱的文殊師利,不也曾向年僅八歲的妙慧童女頂禮問法;趙州禪師八十高齡,還四處雲遊智慧,訪師學道;我不但與蕭頂順、彭伯平等人一直維持著良好的友誼,而且還共同設計了一間間的別分院,興建起一棟棟的殿堂樓閣。三人行必有我師,自知無用,尊重他人,才能發揮大用。
我不但做事謹慎,重視專才,即使平常待人,也都一本認真的態度,凡此都是因為自覺身無長才,所以一點小因小緣,我都十分看重,總想令大家同沾喜悅,共享法益。因此即使是萍水相逢,我也挖心剖肺,竭誠以待;盡管是素不相識,我也耐心傾聽,為解煩憂。雞皮鶴發的老公公、老婆婆找我談話,我從不拒絕;天真爛漫的小弟弟、小妹妹與我通信對談,我也同事攝受。是以,愛護我的信徒中,不乏耄耋之士;過去的童男童女長大以後,也都成了我的子弟兵將。
也正因為自感不足,對於各界人士,我都一律禮敬尊重。我雖然對於政治經濟素來不感興趣,但也在多次的接觸來往當中,獲得不少概念常識,拓展了我的思想空間。所以,無用正可以無所不用,這就好比都市裏建滿房屋的黃金地段,固然是價值非凡,其實,荒郊野外看似無用的不毛之地,正可以隨心所欲創造一方佛國淨土。我們不要怕自己無用,無用的人正可以用一顆虛懷若穀的心,納受各種因緣。
無用之用不僅在於自我受用,最讓我驚喜的,還是平日點滴的因緣,居然在無意中,對於我的佛教事業發揮了莫大的助益,因而促使廣大的眾生蒙受多利。過去種種不談,就以這次籌募佛光大學建校基金而言,我本來隻想用托缽方式興學培才,然而消息一經發布,承各界人士厚愛,多方賜予建議,從義賣到義唱,大家不但提供種種募款方式,而且自告奮勇,前來協助。我自認不才,故也時時邀約各行專家開會研商,傾聽意見。雖然從核準破土到如今,不過隻有半年光景,一樁百年樹人的教育事業,竟然意外地結合了各界的力量,可見盡管自己無用,但是能廣結善緣,就可以共創大業。
從過去到現在,我即使看到一場成功的法會,聽到一句讚美的言語,都不敢自己居功,因為我總覺得凡事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己者太少,故時而發自心底,由衷地回向:“光榮歸於佛陀,成就歸於大眾,利益歸於常住,功德歸於信徒。”
多年來,我秉持這種信念修行辦道,自覺受用無窮,因此無用之所以成為大用,貴在自知。回憶過去,因為我從小就感到自己無用,所以在十年的叢林生活裏,我雖然曆經作務的勞苦,備受師長的教訓,但都“想當然”地接受下來,沒想到這許多的磨煉,卻形成我日後奮鬥的資糧。如今想來,真是感激涕零。當年那些看似無情的棒喝、無理的要求,無非是要將我們自以為是的知見轟出九霄雲外,把我們遇緣妄起的無明打得支離破碎。
四十多年的弘法生涯,可說是曆經人世難堪之境,我之所以能夠安然度過,不是因為我的才能卓越,而是因為我自知無用。我常常想到父母生我養我,社會供我日用所需,師長教我育我,佛教給我發展空間,而自己卻無以為報,就感到慚愧萬分,故而遭逢再大的困難,再多的障礙,也總是敦促自己努力突破,而未嚐怨天尤人。
這一生中,遇到吃虧的時候,更是不知凡幾,然而我總能一笑置之,因為我自忖無用,既沒有辦法與人比較,也沒有資格與人計較,所以,多付出一點心力,多等待一點時間,多犧牲一點擁有,多損失一點錢財,在我看來,都是為自己培植福德因緣,而事後的結果也證明“吃虧是福”,這就是我一直提倡“你對我錯,你大我小,你有我無,你樂我苦”的原因。
一些人因一時無明生起,對人非難,我也都忍耐包容。我並非懦弱膽怯,隻是想到自己無用,更不能情緒用事,更何況如果雙方都無明謾罵,不但無補於事,反而擴大問題。所以,我慣於運用一些禪機幽默,與對方溝通交流,結果總能在皆大歡喜的氣氛下消弭對立。
人生之大病,其實不在無用,而在無明。無明,以俗話來說,就是不明事理。貪嗔愚癡、懷疑嫉妒等一切煩惱皆由無明而生。故心中常起無明者,形之於外,不但麵容表情生硬刻板,行為舉止常犯他人,口裏更說不出讚美的好話,台語中所謂的“木頭人”、“相撲雞”、“烏鴉嘴”,應屬此類之流。這種人普遍不受大眾歡迎,即使能力傑出,也鮮有所成。我的徒眾裏,就有一些人自以為才能出眾,別人都一無是處,因而固執己見,動輒無明,結果不但無法與人合作,反倒不能成事。這些年來,我細細觀察的結果,發現到自以為無用的人,往往因為心靈開闊,而用處無窮;自以為有用的人,反而因為事事執著,而用處有限。
眼看這些無明的徒眾無法與人共事,作為師父的我,也隻好一一接收過來,親自輔導。他們經過一段時日的調教以後,往往有著出人意表的改變。史籍上記載韓信領軍打仗,手下的殘兵弱卒都能戰勝敵人,於此證實不虛。常有人問我:秘訣何在?其實道理非常簡單,隻要我們肯燃起胸中熊熊烈火,銷熔自他無明,縱然是一堆破銅爛鐵,也能糅合成不碎金剛。
五指中的小指,與其他指頭比起來,似乎微不足道,但是在合掌禮拜時,卻與佛陀最為接近。我們隻要心中有佛,依真理行事,知道感恩惜福,懂得慈悲喜舍,無論地位多麼卑微,都能對整個社會有所貢獻。一個人最怕的就是心頭常被無明烏雲覆蓋,而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佛教故事中,摸象的盲人由於自以為是,即使花費了許多時間,終究還是昧於實相,一無所知;火宅裏的瞎子自知缺陷,而與跛子、聾子合作無間,故能逃過災難。在這個瞬息萬變、知識爆炸的時代裏,個人尤其顯得渺小無用,我們要時時觀照,常常慚愧自己有所不知道,自已有所不能夠,自己有所不清淨,自己有所不圓滿,唯有真誠懺悔,不斷改過,才能進德修業,日新又新;唯有謙衝自抑,尊重他人,才能團結合作,共成美事。
我們都在寫曆史
佛光山開山以來,許多年輕人跟隨我奉獻青春歲月,日夜努力工作,服務大眾。我總是嘉勉他們:“我們都在寫曆史!”但也有一些青年求道意誌不堅,中途換了跑道,我也徒歎奈何!隻可惜他們在佛光山的曆史無法再繼續寫下去了。
曆史,是人類行為的軌跡。像文天祥、史可法、嶽飛、方孝孺,寫下了精忠報國的曆史,流芳百世,永垂不朽;秦檜、吳三桂、洪承疇、汪精衛,卻寫下了賣國求榮的曆史,遺臭萬年,人人唾罵。可見無論行事善惡好壞,我們都在為自己、為國家、為社會、為人類留下了忠奸善惡的曆史。
所以,曆史是一麵鏡子,在曆史的鏡子裏,多少事物的原形映現其中;曆史是部冊書,在曆史的冊書裏,所有的興衰得失都記錄無遺。曆史本來可以是一湖清水,有些人卻可以把它攪得混濁不清;曆史本來可以是萬裏晴空,有些人卻可以把它弄得烏煙瘴氣。因為古往今來,有的人用精勤事業寫曆史,有的人卻用利益金錢寫曆史;有的人用生命血汗寫曆史,有的人卻用巴結奉迎寫曆史;有的人用忠烈貞節寫曆史,有的人卻用曲躬諂媚寫曆史;有的人用慈悲智慧寫曆史,有的人卻用血雨腥風寫曆史。
人的一生都是一頁曆史,有些人在曆史上留下多彩多姿的事跡,像富蘭克林,既是政治家,又是文學家、發明家、探險家;有些人終其一生努力於一件事情而能有所成就,也總算向曆史有了交待。像過去在揚州鄉下,有一名叫簡美貞的姑娘用自己的頭發繡了一幅觀世音菩薩的聖像,雖說花費六十年的時間,卻在自己生命的曆史上留下了可貴的信仰。最可惜的是,有些人終日狗苟蠅營,在曆史上交了白卷。
生命的曆史也像一條長河,難免遭遇到障礙的山石或突變的環境,我們是要像湍流急瀑那樣,不顧一切,奔流而下,激起陣陣炫麗的浪花,甚至衝出另一條河道,開創另一片嶄新的天地;還是要如平湖溪澗般,委婉曲折地勾畫出一條優美的曲線?端看我們當時的抉擇。不過,一時的抉擇,可能就會為你改寫了後麵一生的曆史!唯一最怕的是,遇到了挫折,就灰心喪誌,什麼都不做,像一汪死水一樣,任其腐臭生蟲。
回想我過去本來隻不過是個貧瘠鄉村的農家子弟,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出家學佛,改寫了我一生的曆史,因為我在佛法裏擴展了自己的視野,升華了自己的生命。在十年的叢林生活裏,我曾遭遇過一些委屈、冤枉,也曾被師長認為我不會有出息,但是我從不失意後悔,因為我知道,曆史必須靠自己去創造,別人的一句話無法決定我們的生死,別人的關懷嗬護也無法作為永久的憑借。所以,多少嚴苛的要求,多少無理的處罰,我都能全盤接受,視為未來揮灑生命的資糧。
過去,我曾有兩次讀書深造的機會,第一次是在十八歲那年,承蒙一位教授青睞,要介紹我去教育學院讀書,當我興高采烈地向師長報告時,卻被他嗬斥了一頓,因而打消念頭。第二次是在二十六歲那年,日本大正大學寄來了博士班的入學通知,要我即刻報到。我連機票都買好了,但臨行前,因為信徒朱殿元反問我:“你已經是我們的師父了,為什麼還要去當日本人的學生?”我深以為然,所以又趕緊放棄。多年之後,我回想往事,不禁慶幸自己兩次都沒去成,否則我最多隻是在學術中鑽研故紙,擁有一席之地,哪裏能和僧俗二眾共同寫下後來弘法利生的曆史呢?到台灣去發展,甚至到宜蘭弘法,也是因為一句話、一個念頭而改變的曆史。
一九五一年,大醒法師在新竹青草湖興辦“台灣佛教講習會”,我欣然受聘前往擔任教務主任,卻因教派不同,遭人排擠,所以我決定辭職他去。這時適逢李決和老居士正在為宜蘭人士找一位能講經說法的老師來傳播正信佛教,我見他慈眉善目,誠意殷殷,又見鄉野僻地無人肯去,便一口答應。從此以後,我走進了宜蘭的曆史,沒想到卻以此地為基礎,成立念佛會、弘法隊、歌詠隊、兒童班等,帶動了台灣初期佛教的發展,真是應了古人的話“無心插柳柳成蔭”。
不喜歡與人爭利,也是我一路走來,曆史曲折的原因之一。像我和高雄其實結緣甚早,記得四十多年前,我就經常來往台北、高雄兩地之間布教,每次一到高雄,那種鞭炮盈耳、奏樂鼓號的歡迎熱忱,直叫你感到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盡管高雄的信眾一再邀請我駐錫此處,但因為一來,當時在高雄學佛的青年不及宜蘭的青年那麼淳樸、用心;二來,同學煮雲法師有一次在鳳山舉行皈依三寶典禮,計有二三百人參加,盛況空前,便向我表示想留在鳳山發展,我便取消在那裏長住弘法的打算。直到一九五五年,我將過去的老師月基長老從香港接來台灣之後,想到可以將高雄的道場請他住持,因此我才接受興建高雄佛教堂的請求。不料建築途中,由於苓雅區的信徒不喜歡其他區的信徒到佛堂禮佛,我想一個外省人,怎可長住?甚至佛陀是印度人,如果真的來此,也會被他們掃地出門。於是我默然退出,在鼓山區覓得一地興建壽山寺。有鑒於辦學的重要,不久,我在寺內成立壽山佛學院,不但一償“以教育培養僧才”的初衷,也落實了“寺院即教室”的理想。
由於一來,學生不嫌設施簡陋,甚至在納骨堂旁邊完成學業;二來,學生不斷增加,校舍不敷使用,我於一九六七年,在大樹鄉購置一塊麻竹山地,興建東方佛教學院,並且在校園內親手栽種了十八棵榕柏,以紀念壽山佛學院第一屆學生中的十八位出家眾全始全終,與我同甘苦,共患難的曆史。
一九六八年一月七日,東方佛教學院舉行第一屆畢業典禮,翌日台灣媒體曾以“台灣首批佛學士”為標題,大大報道了一番,在當年佛教不很普遍的台灣,真是一件令全體佛教徒都為之振奮的事情。記得那時的學生有普暉、悟證、依道、性光、紹瑩、慈嘉、依嚴、慈怡、心如等,可見隻要我們肯腳踏實地,埋頭苦幹,曆史是不會辜負苦心人的。
後來,前來朝山的信徒日有所增,為了迎合大眾的需要,我陸續興建大雄寶殿、朝山會館……佛光山的曆史逐漸發展,而財務拮據、山崩洪水、誣蔑毀謗、惡民圍山等人為及天然的災難也接踵來臨。至今由衷感謝僧俗二眾們都能秉持一師一道的精神,不畏艱難,奮鬥了三十多年,我們終於寫下了佛光普照的曆史。
所以,我深深感到:曆史,有的時候固然應該寫下標榜個人功勳偉業的斷代史以為嘉勉,但我們更應該鼓勵集體生命接力共成的創作史。古往今來,有許多人歡喜將別人的曆史寫在自己的一頁上,但更多有抱負、有理想的仁人誌士卻甘願將自己的生命寫在人類大眾的曆史之中。像古時譯經的高僧大德,固然憑著他們的悲心慧解,以般若文字裨益了無數的眾生,但也由於他們用兩條腿西行求法,為中印文化交流寫下了可歌可泣的曆史。而龍門石窟、雲崗佛像、敦煌壁畫、房山石經如今享譽國際,無人不知,但那是多少師徒相繼,曆經多少朝代才完成的巨作。甚至那鬼斧神工的藻井、那栩栩如生的雕像,都沒有留下原作者個人的曆史,但是卻為中華民族留下了睥睨世界的藝術瑰寶及永垂不朽的曆史。
佛光山的許多徒眾亦然,他們和我見麵的時候,為了佛教的需要,放棄原先的人生規劃,義無反顧地將自己投入弘法的行列中。像依空、依昱、依法、慧開、慈怡、妙淨等,原本無意於世間的學位,但是為了想共同為佛光山的各種事業寫下輝煌的曆史,各自花了十年、八年不等的歲月,取得博士學位。慈惠、慈容、心定已經是馳名世界的佛教法師,他們對於名位並不戀棧,但因為佛光山有多少大學及其他教育機構,隻有接受美國大學榮譽博士學位,好讓佛光山教育事業的曆史更加綿延久遠。慈莊憑著流利的英語、日語,如果在別的寺院,不知已經收了多少的徒眾,但是為了佛光山在世界五大洲的建寺工程,他心甘情願,席不暇暖地到各處視察;後麵跟進的慧禮、依來、依恒、依宏、依訓、永全、滿謙、覺誠等,也紛紛學習他的精神,發誓為佛光山的寺院建設繼續寫下璀璨的曆史。
此外,覺穆雖然是建築科係出身,但無意於建築,隻想當個法師,因而不惜放棄建築師資格,隨我出家;但到了佛光山,為了現實的需要,隻得又再拿起米達尺、設計圖,好為佛教的建築寫下不朽的曆史。妙慧為了追隨我弘法利生的腳步,辭去了優渥的會計師職業,佛學院畢業之後,到中華佛光總會、人間文教基金會,從頭開始學習佛門行政事務,準備日後為佛教的未來開拓更遠大的曆史。他們改寫了自己的曆史,創造佛光山共同的曆史,日後佛光山的曆史必定也會留下他們努力過的成績。
從佛光山的建築,就可以看出創建以來,大家集體創作的曆史。像吳大海居士在開山初期,率先捐助了第一座水塔,我將之命名為“大海之水”。觀音放生池的“和愛島”,是紀念一位人稱“愛姑”的優婆夷“微和”。她不但生前熱心讚助放生池工程,並且在臨終時將全部遺產三萬元悉數捐出,作為興建放生池之用。所以完工之後,我特地將觀世音菩薩佇足的那一方土地稱為“和愛島”。頭山門前的彌勒佛像,是佛光山最殊勝的標識之一。這尊佛像是佛光山開山後的第三年,舉辦第一屆大專佛學夏令營時,其中一名就讀藝專的朱朝基同學發起雕塑,並捐獻給佛光山。原先計劃安放在開山紀念碑旁,但是吊車工人將佛像吊到山門口暫為休息之後,想要再吊起時,佛像竟如磐石般安然不動,後來向高雄工兵隊商借巨型吊車左右齊吊,奇怪的是,吊到鎖鏈都斷了,仍然無法移動分毫,不得已,又再商請高雄港務局,將全高雄起重量最大的吊車借來,還是無法吊起,後來大家想到這裏或許是彌勒菩薩自己選定和大眾結緣的地方,所以就不再移動了。看來,方麵大肚,笑臉迎人的彌勒佛都在努力地為佛光山寫下“給人歡喜”的曆史,我們怎能在輕忽懈怠中,不為人間和自己的生命寫下紀錄呢?
有感於功德主們多年來奉獻心力,讓佛光山在不停的創新中茁壯成長,卻未曾像一般信徒一樣,要求將芳名留在梁柱上。數年前,我將他們的姓名全部鐫刻在高溫燒成的藝術陶壁上,為他們寫下美麗的曆史。“百人碑牆”的製作是為了讓古德的銘言墨寶能在佛光山留下永垂不朽的曆史,慈嘉身為負責人,為此日夜辛勞,不敢離山一步,直至全部竣工後,仍功成不居。為了獎勵他為佛光山寫下美化環境及無言教化的曆史,一九九九年六月,我特別給他一個前往西域參訪的機會,我相信他在踏著前賢的足跡尋幽覽勝的同時,一定也能體會到後人循著他的腳步,為佛光山寫下曆史的法喜。
過去我忙著建設,從來沒有想到要為自己另辟住所,隻是因陋就簡,在男眾寮房的陽台上搭建了一處休憩的地方。直至心平繼任第二任住持時,弟子們一致決定要為開山的曆史留下見證,才興建了“開山寮”作為我永久的居所。我深深感到:一個人不必急於功成名就,受人重視,隻要你肯為大眾寫下曆史的篇章,別人就會樂意為你留下曆史的軌跡。
我從小拙於梵唄唱誦,知道這條路的曆史非我能走,因此我從年輕的時候,就矢誌從文化、教育等其他方麵來創建佛教的曆史,等到收徒納眾之後,我讓長於美聲唱念的心平、心定、慧龍、慧法、慧聰、慧泰等人發揮所長,並且鼓勵他們為推廣音樂弘法寫下曆史。我也明白外語非江蘇揚州(我的籍貫)土腔土音的人所擅長,所以隻有努力從華裔的文化裏著手開創佛教的曆史,並且在弟子中挑選通曉英文的人去學習其他語文,像梵文的依華,英文的滿亞、依益,法文的滿容、妙希,葡萄牙文的覺誠、覺培,西班牙文的覺誠、覺培,德文的妙祥及日文的依昱、滿庭等,加強他們的度眾能力,讓他們繼續擴展前人的成績,好將法水遍灑世界每個角落,為國際佛教寫下不凡的曆史。
一九九二年,國際佛光會成立,終於圓滿我多年願望,將佛教帶到世界五大洲,而後又應當地信眾要求,佛光山在島外各地遍設道場。電視節目“八千裏路雲和月”的名主持人淩峰先生,數年前到歐洲走訪一周之後,承蒙他公開讚歎:“為歐洲華人寫下輝煌曆史的,是佛光山的比丘尼。”因為他親眼目睹佛光山在歐洲各道場的出家女眾,一人身兼數職,不但凝聚了華人的信心與力量,而且肩負起東西文化橋梁的重任。
南非南華寺的創建也是一項特殊的成就,一九九五年,十位南非黑人出家,使得非洲頓時發出希望的光芒。最值得興奮的是,多年來我一直奔走呼號“恢複南傳佛教比丘尼僧團”的主張,在佛光會、佛光山及世界各國佛教領袖的共同發起下,終於在一九九八年二月實現了。
想當初我提出這個意見時,教界乏人響應,尤其南傳國家的比丘多以比丘尼僧團早已消失為由,不予正麵的答複,據悉是因為不願既有的教權分散。經過長年累月不斷地溝通協調,如今不但在佛陀成道的菩提伽耶恢複了比丘尼教團,許多南傳國家的比丘甚至撰文舉證,支持比丘尼僧團成立的合法性,及其對佛教發展的利益。可見,盡管有許多人抹殺曆史、偽造曆史、篡改曆史,自以為可以逞一己之私欲,瞞天過海,但後人終究會從蛛絲馬跡中找出事實的真相,因為曆史是最公正的判官,一定能還給它本來的麵目。
所以,曆史終究是公平的!尤其,人隻要一生下來,世界就有我們的一份,所以我們必須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份,凡事為此而努力,為此而奮鬥,因為時時刻刻,“我們都在寫曆史”。但願每個人都能發大心,立大願,讓我們的每一句語言、一個念頭、一個動作,都能為後人所學習,都能為人間留下曆史;讓個己生命的曆史都能融入整個宇宙之中,為人類帶來幸福,為世界帶來和平。
千載一時,一時千載
一九八九年,我訪問大陸,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長者親至機場迎接。我們初相見時,他說:“真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啊!”
這句話意味深長。這一見是繼往,是開來,可說都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而我這一生,往事煙塵,仔細想想,在在處處無一不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
十二歲,正是一般孩童嬉笑玩鬧的年齡,我卻因為一句不經意的承諾而出家入道,就因為這個“千載一時,一時千載”的因緣,我何其有幸,能夠終身浸淫在佛法大海中,擷取無盡的真理法寶。
青年時期,我一直在名山古刹中參學進修,除了接受正統叢林教育的熏陶外,還得以親近許多名師大德,在他們的耳提麵命下,日益長養道念慧命。在這段日子裏所承受的點滴法乳,竟在日後的生命中,彙成一股洪流,衝破種種難關與考驗。每想到此,心裏不由得發出“千載一時,一時千載”的禮讚。
我出家所在的棲霞山,既有莊嚴雄偉的千佛嶺,又有柔美秀麗的明鏡湖。湖光山色,氣象萬千,徜徉其中,盡情領略天地一心的妙旨。“千載一時,一時千載”的深義,真是盡在不言中。
每年二月初一,在佛光山信徒大會中,麵對海會雲集的信徒,心中那種“千載一時,一時千載”的感受,真是筆墨難以形容。萬千信徒湧集上山,吃不飽,睡不好,誓言不再來佛光山了,但第二年仍然看到他在人群中,不為別的,為的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啊!
所謂“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佛光山的一草一木也無不具有“千載一時,一時千載”的史跡可尋。在一次台風過後,我四處巡視,見到寶橋旁的一棵菩提樹已被颶風折成兩段。我將它扶起,以竹架支撐,並且悉心照顧,現在已經是傘蓋亭立的濃蔭大樹了。龍亭邊一株英姿挺拔的菩提樹,原本是一株無根的枝幹,橫躺在地上,我路過偶見,心生憐惜,即將它栽入土中,每日澆水看顧,竟然也奇跡似的生根發芽,有了現在這番繁盛的風貌。
“回歸佛陀時代”活動,由北區、中區,一直延伸到南區,熱烈非凡。當數以萬計的善男信女們念佛禮讚時,靈山盛會,宛然再現,此時此刻,唯有“千載一時,一時千載”這句話才足以貫穿兩千五百年的時空,將心中無限法喜淋漓道盡。
在國父紀念館和中正文化中心的萬人皈依典禮中,成千上萬名初入佛道的信眾齊聚在展演殿堂中,虔誠宣誓皈投三寶,願斷無邊煩惱,願成無上佛道。這一刻的初發心,帶給自己得度因緣,也為社會淨化注入無限希望,其影響誠然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
近年來,在香港紅磡體育館和馬來西亞東姑講堂主持佛學講座,每次目睹全場爆滿的聽眾凝神專注的麵容,耳聞他們心開意解的笑聲,我都有著“千載一時,一時千載”的深刻感受。
出家五十載,每一日晨鍾暮鼓,每一個蒲團禮拜,都有我至誠的祝禱和願心:“願鍾聲揚遍萬億國土!”“願佛法傳遍三千世界!”因為一切的一切,都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啊。
我訪問過泰國國王蒲美蓬,建議泰國應容許大乘佛教的傳播;我見過菲律賓總統馬嘉柏皋,他親口對我說:歡迎佛教和天主教一樣在菲律賓傳播;我成立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多明尼克總統塞紐瑞親自前來大會道賀,並歡迎我到該國傳教;西來寺落成時,萬人聚會,美國總統裏根親派代表出席頒贈賀詞,讓萬千華人感到歡呼榮耀,我忽然有“千載一時,一時千載”的感受。
世界佛教徒友誼會,因我在西方建寺,而能夠第一次到西來寺召開第十六屆大會,讓真正的佛法西來;我曾受香港總督頒獎;我也感謝美國政府定五月十六日國際佛光會成立的一天為“美國佛光日”,並承蒙美國多州頒贈榮譽公民、親善大使;澳洲臥龍崗市市長,親自來到台灣,贈送南天寺的建寺土地二十六英畝;布裏斯本市長幫我籌建中天寺;英國倫敦大主教建立的修道院,現在讓我作為佛光山倫敦禪淨中心;法國十三世紀的古堡已列為古跡,市長手批可作佛光山巴黎道場;南非議長親自送六英畝土地權狀到佛光山,歡迎佛光山前往建寺,讓佛光山完成“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長流五大洲”的理想……這不都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嗎?
在我的一生中,沒有領過一張畢業證書,但我不知給過多少人畢業證書;我沒有念過大學,但我在東海大學和文化大學教書多年,我還是台灣當局認可的學位審查人,也是第一個得過教育獎章的出家人。我曾多次獲得台灣新聞局的金鍾獎,還有有關部門頒給我的慈善匾額,不止十次以上;我何人也,一個平凡僧伽而已,一個農村子弟而已,多少獎勵,多少學術文化的榮耀,因為自覺慚愧,我就把它看作“千載一時,一時千載”。
一沙一石建設的華廈,一花一木美化的庭院,那一切都是因緣所成,那一切都是諸菩薩的加被,都是父母、師長和十方大眾所成。所以,光榮應該歸於佛陀,成就應該歸於大眾,利益是常住所有,功德是信徒所得。因為一切一切,都是“千載一時,一時千載”!
人生三百歲
最近常有信徒對我關心,他們有兩種問候方式,一種是:“師父!你要保重啊!”此話聽來,好像人生垂垂老矣,但也隻有心領他的好意;另有一種人是問我:“師父!祝你長命百歲!”我笑著說:“長命百歲不夠。”對方一臉驚訝地問我:“那你要活多少歲啊?”我回答他:“人生三百歲。”很多人乍聽之下,都很懷疑:“人,真能活到那麼大的歲數嗎?”其實,你從另外一方麵去想,人生豈止可以活到三百歲?如果你能盡情地發揮生命的潛能,你的一生就如同阿彌陀佛一樣,可以活到無量壽,散發無量光。
我二十歲那年從佛教學院畢業出來之後,就將自己奉獻給社會大眾,我一生沒有放過年假,也沒有暑假、寒假,甚至星期假日我還比別人更加忙碌;我從早到晚沒有休息,不但在講堂教室裏弘法利生,在走路的時候、在下課的空當,甚至在汽車、火車、飛機上,我都在精進地辦公、閱稿。每天我都是在分秒必爭、精打細算中度過。如果以一天能做五個人的工作來計算,我活到八十歲的話,就有六十年的壽命可以從事工作,六十乘以五,不就是三百歲了嗎?所以,三百歲不是等待來的,也不是投機取巧來的,而是自己努力辛勤創造出來的。
人生的壽命不隻從時間上、色身上去計較長短,更應該從其他方麵去籌量久暫,像語言上的壽命、事業上的壽命、思想上的壽命、精神上的壽命、功德上的壽命、文字上的壽命,能夠影響深遠,裨益群生,才是我們應該重視的壽命。
中國古德所說的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不正是無量壽的主張嗎?一般人講究的傳宗接代思想,無非也是希望壽命無限,代代相續;甚至現在有許多人在死亡之前,將器官移植到別人身上,也是一種生命的延續。而民主國家、現代企業流行的接班製度、永續經營理念,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薪火相傳,流長久遠,固然彰顯了人類對於生命恒久的希望;曆史上,有節操誌氣的人為國家民族的傳承,辛勤勞苦,犧牲奉獻,更是一種生命綿延的體現。
因此,所謂“生命”,非僅指個人的生命,生命還可以與別人互用同享。這種共通的生命才是生命的真諦。例如:處處成就別人,給別人因緣,不就是壽命的擴大和延伸了嗎?我們常常看到社會上有些人擁有一塊畸零地,寧可放在那裏沒有用,也不願出售給別人,成就大家的好事,怎麼能延續生命呢?還有一些人很會賺錢,卻不肯用在公益上麵,等到兩腿一伸,子孫分爭,煙消雲散,又怎麼能算長壽呢?“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精神,才是生命永續之道。像古聖先賢所創造的文教公益事業,直到現在,我們還享有他們的餘蔭,不正展現了生命的張力嗎?
佛經裏有一則“四歲老翁”的故事頗能發人深省:
有一位白發皤皤、齒牙脫落的老公公,有人問他:“老先生!你今年高壽?”老先生回答:“四歲。”對方一臉狐疑地說:“不要開玩笑了,你須發全白,少說也有七八十歲了,怎麼會隻有四歲呢?”老先生謙卑地回答:“唉!說來慚愧,我實際年齡雖然已經八十了,但那隻是馬齒徒增而已。因為我過去的人生是在因循苟且中渾渾噩噩地度過,我真正的人生是從四年前皈依佛門開始。因為這四年來,我才懂得去追求人生的真理,我從行善助人、服務大眾中,體會到人生的意義與價值,所以我覺得自己好像才隻活了四歲而已。”
我每次想到這個故事的時候,總是深深惋惜:人,何必到了耄耋高齡才感歎隻有四歲呢?為什麼不及早把握人生,珍惜生命呢?所以我經常警惕自己:不要做四歲老翁,而應該立誌過“三百歲的人生”。
我在就讀佛學院時,就十分珍惜寶貴的光陰,每次排班等人,總是利用零碎時間,將文章的腹稿打好,以便爭取快速的時效。在受戒忙碌的作息裏,我訓練自己在返回寮房的路上,邊走邊脫鞋襪,以便早點打坐養息。直到現在,我養成一二分鍾吃完一餐的習慣,盥洗也隻花三五分鍾,這不是刻意自苦草率,而是對自己生命的珍惜。古德不也是“非拜佛,不妄行一步;非讀經,不輕燃一燈”嗎?那是在珍惜時間,因為生命不能虛度,珍惜時間就是在儲蓄生命。
有一天,一位信徒問趙州禪師:“十二時中如何用心?”
趙州禪師回答他:“你是被十二小時支使得團團轉的人,我是使用十二小時恰恰當當的人,你問的是哪一種時間?”
的確,會運用時間的人,他的時間是心靈的時間,因為能夠縱心自由,達古通今,所以他的生命展現了泱泱宇宙的全體大用;反過來說,不會運用時間的人,他的時間隻是鍾表刻度的時間,由於受到鍾表指針的支配,一小時不會多,一分鍾不會少,因此他的生命渾渾噩噩而渺小有限。
許多人問我:“你這麼忙,哪裏有時間計劃這麼多的事業?”其實我過去年輕的時候,就時常想:“假如我將來辦教育,應該如何實現理想?”“假如我將來辦雜誌,應該如何充實版麵?”“假如我將來布教,應該講些什麼內容?”“假如我將來辦法會,應該如何計劃程序?”……再加上出道弘法以來,我幾乎每一天都在為信眾而忙碌不已,但我不以為煩苦,也不覺得是在為別人解決問題,因為我從傾聽、思維、喜舍、助人當中,不斷地得到許多寶貴的經驗。由於過去的用心,所以一旦機緣成熟,不論創建道場或籌辦學校,一切構想早已成竹在胸,因此工作就能夠順利進行。如今到了古稀之齡,我仍二六時中處處留心,即使身帶病恙,仍工作不懈。有人問我:“為什麼不享享清福?或等健康恢複的時候再做呢?”我覺得韶光易逝,歲月荏苒,等待是生命的殺手,人生的意義是在有限的時光中,擴大生命的田園,與大家同享慧命的花果。
過去四川有兩個兄弟同時發願朝禮觀世音菩薩的聖地——普陀山。哥哥想:我必須籌妥資糧,備好船隻,順江而下,朝禮普陀。弟弟想:我雖然身無分文,但可以沿門托缽,徒步而行。時隔多日,弟弟已經朝禮過普陀山,再返家鄉,發現哥哥仍留在原地為籌措盤纏而苦惱。
類似這對朝山兄弟的,社會上的人也可以分成兩種類型:有些人明明今天隻有一件事情,卻特地把其中半件事情留待明天才做;但有些人手邊即使有十幾件事情,也希望一天就能夠完成。所謂:“今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懂得及時努力的人,當下就擁有“三百歲的人生”了。
記得過去我在建佛光山的時候,信徒說:“你沒有錢,怎麼建得起來?”我先搭個小草棚,慢慢計劃,佛光山不就這樣建起來了嗎?我最初辦佛學院的時候,教界有人說:“你沒有人,怎麼辦得起來?”我先求其有,以一當十,當年一個個畢業出來的學生,不都成為今日佛教界的精英嗎?我在辦文化事業的時候,有人嘲笑我:“你沒有經驗,怎麼做得長久?”我虛心請益,邊做邊學,如今各種文化出版不也蓬勃發展嗎?我想辦社會教育的時候,大家說:“你沒有地,根本一籌莫展。”我先在寺院裏成立技藝班,慢慢拓展,現在不也因口碑良好而獲得大眾的肯定嗎?我不為困難所惑,反而視之為生命的資糧,林林總總的佛教事業於焉成立,不但充實了我的人生,也成為信眾生命的一部分。欣見於此,所以,我更積極地從事各種弘法的工作。
過去別人看到我做事神速,一臉的驚喜,我連忙打趣說:“我是限時專送。”現在承蒙信徒厚愛,法務更忙,我更加惜時如金,每次一分不差地赴約,總是引來一陣歡呼,我更為自己打趣說:“我是快遞。”其實,“限時”也好,“快遞”也好,無非都是想要為自己創造更長久的生命。
我曾聽過一則滴水和尚的故事,其中所蘊含的生命意義,讓我久久難以忘懷:儀山禪師在洗澡的時候,因為水太熱,就呼喊弟子提桶冷水來加。一位弟子提了桶冷水來,將熱水加涼了,便順手把剩下的水倒掉。禪師不悅地說:“你怎麼如此浪費?世間上不管任何事物都有它的用處,隻是大小價值不同而已,你卻如此輕易地將剩下的水倒掉。你要知道即使是一滴水,如果把它澆到花草樹木上,不僅花草樹木喜歡,水本身也不失其價值,為什麼要白白浪費呢?”弟子聽了以後,若有所悟,於是將自己的法名改為“滴水”,這就是後來非常受人尊重的“滴水和尚”。
一滴水,可以助長樹木花草的生存,這一滴水就是無限的生命;一句話,給人鼓勵,讓對方有信心地生活下去,這一句話就是無限的長壽。在民間,我們常看到一些婦女喊丈夫,不叫名字,而叫他:“殺千刀的”、“死鬼”、“短命”、“夭壽”……如此不珍惜生命、感情,怎麼能成為恩愛的夫妻呢?還有些人,一件衣服明明可以穿五年,但是他三個月就把它穿壞了;一雙鞋子明明可以穿兩年,但是他幾天就將它磨損了;一些父母任小孩在沙發上跳躍翻滾,在桌子上任意敲打切割,好好的物品沒用幾天就千瘡百孔,凹凸不平,令人不忍卒睹,像這種從小就不懂得珍惜生命價值的人,將來如何期望他能懂得“人生三百歲”的意義呢?小貓小狗如果常常得到讚美,會長得更活潑美麗;一花一草若能常常得到照拂,也會活得欣欣向榮。當然,有些人的生命能與風霜雨雪奮鬥,但多數人的生命要在慈愛關懷之下成長,我們能關愛別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自然能獲得延長。所以,我們為人處世,說話要立誌說有“三百年”功用的話,做事要立誌做三百年長久的事業。凡是一言一行都能夠影響三百年的人,就是最懂得生命意義的人了。
唐伯虎有一首打油詩,形容人生的短暫,道盡了古往今來許多人心中的遺憾:
人生七十古稀,我年七十為奇,
前十年幼小,後十年衰老,
中間隻有五十年,一半又在夜裏過了,
算來隻有二十五年在世,受盡多少奔波煩惱。
其實,如果你了解生命的意義,就不會如此怨歎了。你看,堅貞不拔的老鬆,一活就是數千萬年之久;尼拘陀樹的一粒種子,也能夠繁衍出無限的生機;還有,顏回隻活了三十歲,他的善德賢名不是流傳千年嗎?僧肇大師也隻活了三十一歲,他的一部《肇論》,千百年來不也深深地影響著中國佛教嗎?真正懂得生命的人,不會受時間限製,不會受空間阻礙。
兩千五百年前的靈山勝會,在虛雲老和尚的眼中,宛然存在;十萬佛土外的極樂淨土,阿彌陀佛也正在那裏說法。所謂“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我們用口說,可以創造無限的生命意義;我們用耳聞,可以聽到無限的生命在呼叫;我們用目視,可以看出無限的生命在活動,甚至我們用心思維,都能夠體會無限生命的意義。
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了解,每一件事都是要依靠眾多的因緣才能成就,每一個人都是要仰賴無限的生命才能成長。像現代人所提倡的“集體創作,共襄盛舉”,就是在實踐“同體共生的生命”。隻要我們抱持服務大眾的理念,一刹那間可以創造無窮無盡的生命,一微塵中也可以安立無量無邊的法界生命。
舉目望去,整個世界就是一個展現生命力的舞台,即使是一莖小草奮力從石縫裏冒出來,接受雨水的洗禮、陽光的照耀,也是為了長養生命;即使是一棵寄生的樹藤,攀爬在牆頭上,迎風搖曳,搔首弄姿,也是為了延續生命;甚至螟蛉子也知道父母不能生育,因而借助別的昆蟲來展現自己的生命。
俗話說:“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實,名倒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我們應該將小我的生命融入宇宙大化之中,造福無量無邊的眾生,讓一己的意誌流入整個世間,與虛空萬物同在,那才是生命的真諦。阿彌陀佛之所以為萬人崇拜稱念,就是因為他證悟了無量壽、無量光。無量壽意謂超越了時間,無量光意謂超越了空間,能超越時間的人才是與真理相契合的人。因此,三百歲還是一個人生短暫的理想,如何擴大永恒的理念思想,我們還應該要向阿彌陀佛的無量壽、無量光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