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好”,休卻了多少麻煩(1 / 3)

人生在世,若能時時以“心甘情願”的態度來實現理想,必能有苦時不覺苦,有難時不覺難,一切困難自可迎刃而解,無事不辦,無願不成。

難遭難遇

我的一生中,有許多信念與習慣,其中,“難遭難遇”這四個字令我畢生受用無窮!

我出生在曆史上著名的魚米之鄉——江蘇揚州,我覺得這是一件難遭難遇的美事。家父忠厚老成,家母精明能幹,童年庭訓,愛的攝受與力的折服兼而有之,我感到真是難遭難遇。在很自然的因緣下,禮誌開上人披剃,他有著恢弘的氣度,不希望我終生隨侍在旁,因而及早將我付諸十方大眾,進入叢林苦修,我能投皈在這麼偉大的師父門下,實在是難遭難遇。

我出家的地方,是有“六朝聖地,千佛名藍”之稱的棲霞山。在古寺深山裏十年,我看到春暖花開的寺周桃杏,也看到深秋漫山的楓葉,我接受善知識炎熱嚴威的考驗,也嚐到寒冬冰雪般的嚴峻教化,成就了我的法身慧命,我衷心感到難遭難遇。及至行腳台灣,先是落腳在佛寺中,搬柴、運水、拉車、采購……無所不做。後來,又替人看守林產,日夜巡山,這一切難遭難遇的經驗,無不是在磨煉我的心誌,長養我日後淬勵奮發的道念。

來台後,由於生性內向,故先投入佛教文化圈中,編輯佛教刊物,但以食宿無著,而改從事佛教教育工作。未久,卻遭佛學院因故停辦,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隻得鼓起勇氣走入社會弘法。就在這種機緣下,我開始與大眾廣泛接觸,養成我“以眾為我”的習性,可謂難遭難遇。

二十五歲至三十歲時,多少國家邀我講經弘法,但我因不懂英文,隻得婉拒好意;多少寺院請我主持法會,我也因不擅梵唄唱誦而辭卻盛情。現在想想,正因為如此,我才得以安心辦道,專意以弘法利生為家業己誌,這何嚐不是一種難遭難遇的因緣呢!當時台灣寺廟囿於思想保守,不易接引青年學佛,欲培養佛教人才,唯有自設道場一途。佛光山,就是在這種理想下開辟而成。所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有的困難阻撓、貧乏空無,無一不是難遭難遇的逆增上緣。

一九八五年,我自佛光山退位後,承各方信徒愛護,未曾將我遺忘,這裏邀我講經,那裏請我弘法,在盛情難卻之下,日子未見清閑,反益形忙碌。馬不停蹄地雲遊行腳,足跡遍布海內外,使我結緣更廣。雖然舟車勞頓,總有一股難遭難遇的法喜,鼓舞著我精進不懈。國際佛光會這個世界性的佛教組織終於在一九九二年五月中旬誕生,各地會員也正急劇增加之中,佛教發展至此,可謂永劫刹那,難遭難遇。

別人給予我的慈悲關懷、喜舍協助,即使是點滴恩惠,在我心目中,永遠都是難遭難遇的善緣。例如,四十年前在宜蘭弘法時,物資缺乏,一文不名,每天隻能在一架破舊的縫紉機上撰寫文稿。數個月後,信徒將附近監獄中即將丟棄的書桌揀來給我使用。供養雖非珍珠瑪瑙,出自一片誠心,卻是難遭難遇。

年輕時,經年累月,三餐不飽,一位老太太阿綢姑常常送來一碗麵、兩片麵包,給我止饑。清夜自捫:我何功何德?彼此又是萍水相逢,承她厚愛,把我當作師父或是兒子看待,此種恩情,難遭難遇。王鄭法蓮老太太與我素無深交,但憑一股信佛虔心,拿了我所撰寫的《無聲息的歌唱》和《玉琳國師》,沿門兜售,竟然各賣了兩千本。我所有初期弘法和教育事業,一盒粉筆、一個幻燈機,她都讚助,在人情紙薄的社會裏,尤其感到難遭難遇。現在我將高齡九十多歲的王老太太接來佛光精舍居住,頤養天年,也算聊表寸心。

二三十年來,不少青年學子隨我出家為僧,本著“有教無類”的精神,我對他們犧牲奉獻,現在有八百僧伽之多,更有許多護法居士奉行佛光山“人間佛教”的宗旨,尤以支援建寺,幫助印經,發心服務,出錢出力,這一切的一切,令我不時有著難遭難遇的感受。

春風秋雨固然可以潤澤群生,秋霜冬雪也可以成熟萬物。青少年時,師長們無情的打罵,無理的要求,孕育我服從、堅忍的性格,使我安然闖過人生中的每一個驚濤駭浪,這種難遭難遇的教育方式,實在功不可沒。

初出道說法,往往為一句講辭、一段例證而斟酌半天,案牘勞神,及至今日,在各地奔波,或廣開大座,或隨緣法施,信口道來,隻覺得俯拾即是佛法。大眾慈悲,肯聽我演講,促使我深入經藏,慧解熏修,每思及此,唯有一句“難遭難遇”,足以略表心中無限感激。

有人欺騙我時,自忖我是出家人,就必須寬大為懷;有人毀謗我時,自思我是出家人,就不會尋仇報複;有人加害我時,自許我是出家人,就需以慈心相向;長年經曆困頓蹇厄的環境,並沒有將我打倒,唯願天下蒼生皆得福祿壽喜;經常遇到無理取鬧的眾生,也沒有令我氣餒,唯有祝禱法界有情智慧如海,明理通達。所有的冤親債主、榮辱毀譽,透過“難遭難遇”的信念,化為忍耐、寬容,便能逆來順受,甘之如飴。

生命中一切好壞榮衰,都因為我有了這個凡事作難遭難遇想的性格,而使我的人生充滿了喜樂與幸福!

心甘情願

家師誌開上人有兩個弟子,一個是師兄滿成法師,一個是我。但是師兄已另有師承,是受過戒後才來禮拜家師的。因此,他自謙說他隻能算半個徒弟。

師兄年輕時比我更苦,因為做人老實,不很聰明,經常被人欺侮,被人冤枉,像小媳婦一樣,每天要做很多的事情,要受很多的委屈。有時,被罵、被怪得太多了,我看不過去,上前安慰他,他總是很泰然地對我說道:“沒有關係,那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他的忍耐,他的無爭,他說話曠達的語氣、磊落的胸襟,令我欽佩不已,我於是將這句“心甘情願”的話,牢記在心。

後來,在十年的參學期間裏,我也飽受無情的打罵與無理的要求,尤有甚者,嚴苛封閉的叢林教育,非但隔絕了一切外緣,連眼見耳聞也受到限製。不準看,不準說,這對於一個正值求知欲旺盛、充滿好奇心的青少年而言,可以說是莫大的考驗;而物質之奇缺、作務之辛勞,更是令人難以想象!我所以能夠安住身心,不以為苦,就是憑著師兄的一句“心甘情願”作為我的座右銘。出家,是我心甘情願的;讀書,是我心甘情願的;苦行,是我心甘情願的;各種打罵委屈,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因此我心平氣和地度過了十年寒暑,期間所培養的堅忍負重性格,成就了我日後修行辦道的雄厚資糧。

我離開叢林,二十一歲擔任一所鄉村小學的校長。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隻憑著因緣際會,抱持堅忍負責、“心甘情願”的認知,以勤補拙,謙衝學習,竟然也做得有聲有色。

二十二歲,出任南京華藏寺監寺,是一九四八年。雖然明知當時政治局勢和佛教狀況已不可為,我還是冒著生命的危險,聯合同道創辦《怒濤》月刊,奔走鼓吹革新思想,期盼能力挽狂瀾於既倒。盡管多次幾至死地,但是我們仍然抱著心甘情願、為教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決心,屢仆屢起,愈挫愈勇。

那個時候到處人心惶惶,我請求寺院給予掛單,總是遭到拒絕,甚至食宿都沒有著落。雖然當時也曾有雜誌和報紙聘我為記者、編輯,然而我自己細細思忖:既然身為出家人,就應該把出家人做好,怎麼可以舍本逐末?因此都一一予以婉拒。多少的日子,我在饑寒交迫下度過漫漫的長夜;多少人笑我迂腐冬烘,不識時務,我還是心甘情願,隻想一心一意做好和尚的本分。

後來,終於在一家寺院安頓了下來,我早起晚寐,做種種粗活:拉車買菜、擔柴運水、看守林園、跋涉收租,乃至灑掃扒糞、掩埋死屍,雖然時常感到事務繁忙,但是為了感謝他們的慈悲收留,我心甘情願以勞力作務來報答。

在工作之餘,我為教撰文。我向各大報刊投寄破邪顯正的文章,我反對取締拜拜,而建議改良拜拜;我反對宗教管理辦法,建議訂定各宗教一體遵行的宗教法。那時我除了為教的一片赤忱之外,一無所有。

我經常看到同道們外出作完經懺佛事,攜回大包小包的供養,而我自己卻連購買紙筆的金錢都沒有著落,但是我一點兒也不羨慕,因為隻有“弘法利生”才是我畢生的誌向。

有一天,我正在提筆寫作時,一位常在寺中幫忙的達賢姑走來,苦口婆心地對我說:“法師!你要去工作,不然你會無飯吃唷!”後來,我才發覺,每當我埋首讀書和撰稿時,寺眾都投以異樣的眼光。這也難怪,因為在那個年代裏,一般人都不注重搖筆杆、爬方格子的文人。雖然如此,有識於文字般若對弘傳佛教的重要性,我還是筆耕不懈。我為廣播電台撰寫廣播稿,我為各雜誌撰寫文章,即使無飯吃,我也心甘情願!

為了協助東初長老編輯《人生》月刊,我節衣縮食,自掏腰包,購買郵票稿紙,還倒貼車資,前後達六年之久。為了辦好《今日佛教》,我也不憚辛勞,經常往返台北宜蘭之間。多少個夜晚,我為了撰文審稿而通宵未眠;多少次出刊,我為了趕稿送件而粒米未進。我默默耕耘,不以為苦,因為我已立定誌向,心甘情願為佛教慧命的長存而舍身舍命!

早年,懂得為佛教文化盡心盡力的人實在太少了。因此,對於願意助我一臂之力的文人作家,我都尊為上賓,給予種種的款待服務;對於文字有興趣的初學者,我也不厭其煩地教導他們寫作,盡管耗時費力,我也心甘情願,樂此不疲。

於今,一些出版界的朋友,譬如作家鄭羽書想要發行宮廷大內典藏的佛經,我便心甘情願做不請之友,向台灣故宮博物院院長秦孝儀商借;采風出版社的姚家彥要編印佛教書刊,我也幫助他營銷。甚至當年素少往來的張曼濤以及朱蔣元,我也建議他們出版《現代佛教學術叢刊》和《世界佛學名著譯叢》,並且一再讚助他們。後來,他們財政發生困難向我求援時,我也不計嫌隙,四處為他們籌款不下數百萬元,助他們渡過了難關。當時徒眾都不以為然,而我為了佛教文化的傳揚,還是心甘情願,力排眾議,搶救了這兩套書。今天這兩套書對佛教的貢獻,我想是有目共睹的。

從《覺世》旬刊到《普門》雜誌,從佛教文化服務處到佛光出版社,從《佛光大藏經》的編纂到《佛光大辭典》的發行,三十年來佛光山文化單位經常入不敷出,然而財務的拮據從未影響我辦理佛教文化事業的決心!

過去,我省吃儉用,每到一處,便廣為搜集佛教文物;為了節省運費,我抱著沉重的佛像法器、經書聖典,國內國外,上機下機,出入海關,往往引起旁人奇異的眼光,甚至被譏為經商販賣。其實,我為了實踐自我期許的理想和目標,心甘情願忍受一切難堪與汙蔑。後來,從台北到高雄,從國內到國外,因為我的努力,近十間圖書館成立了,佛光山、西來寺、巴黎道場的佛教寶藏館完成了,我的心願逐漸實現,見到正信的佛教徒日漸增加,雖然數十年來屢賠不賺,還是覺得非常心甘情願!

我曆經動亂紛擾的年代,初來民智未開的台灣時,目睹正信佛教之不昌,更能感受到教育的重要性。因此,當壽山寺落成時,我便決心創建壽山佛學院,以作育佛教的專業人才。信眾得知之後,無不為我擔憂,因為以我當時微薄的財力,光是應付平時的食宿費用,便已捉襟見肘,更遑論其他龐大的開支了。甚至有人警告我說:“師父,你會因此沒飯吃!”然而想到培養僧才的迫切性,我以為,即使窮苦潦倒,效法武訓的乞討興學,我也心甘情願。

因此,我還是堅持辦學。從此我自奉更儉,每獲些微供養,便購買桌椅文具,而且時時留心延攬飽學之士來院授課。為了籌建東方佛教學院,不主張趕經懺的我,也曾到太平間通宵誦經。在籌設佛教研究院研究部時,我率領學生煮飯賣麵,以誠心及勞力募得資金,終於把學校辦了起來。後來,開辦國際學部英文佛學班,我不惜以高薪自海外禮聘名師來佛光山教學,管理財務的職事們常因所費不貲而大吐苦水,我何嚐不知此中的種種艱難?但是,隻要人才能夠得到培養,佛法能夠弘傳世界,一切一切的犧牲奉獻,我都心甘情願啊!

在佛光山創辦沙彌學園,更是含辛茹苦。目睹十歲左右的孩子們,由少不更事,把他們培育到長大成人,不知花費多少的心血!但是就在他們長大之後,難過兵役一關,一個個都因為禁不起環境的誘惑而流失於社會。每見及此,我總像失落掉什麼一般的痛心。但是隻要有人申請入學,我還是欣然接受。我的弟子不忍見我經常失望難過,往往力圖阻止,並且痛切地說道:“師父,您真傻,這些孩子將來不會記住您的恩德的!”常常爭執不下時,我的一句“心甘情願”,即刻令他們為之語塞。

當年近五十人的沙彌,在二十餘年後的今天鳳毛麟角,隻留下慧龍、慧尚等人,但都擔任佛光山的要職。雖然是播種多,收成少,我已覺得彌足堪慰。目前,佛光山的沙彌又已增至百人以上,人數何止是當年的三倍,將來又能留住多少人才?弟子們過去所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師父,您真傻哦!”而我,還是那句話:我心甘情願做一個“傻瓜”!

二十九年前,我與南亭、悟一兩位法師共同創辦了智光高級商工。不料到了後來,各種信函和文件的創辦人欄中,都沒有了我這個創辦人的名字,甚至不準我派代表參與會議。一些人為我憤憤不平,我總是一笑置之。

其實,在辦學的經驗中,不能盡如人意的事還有很多,舉其犖犖大者,如一九八○年,我在文化大學初設印度文化研究所時,不但南北往返,親自授課,還要奔走各處,募集資金,可謂辛苦至極。辦了三屆,後來張創辦人其昀先生逝世,校方因故停辦,心血盡付流水,我始終毫無怨言,畢竟辦學培才是我心甘情願的!直至近來,張鏡湖校長開始重視佛教文化的研究,一再希望我恢複該研究所,可見,真理的光明畢竟不會永遠隱晦。

走過多年的風風雨雨,如今我在社會教育建設上,除了各地的幼稚園不算,在島外,我們有西來大學以及多所中華學校,在島內則有六所佛教學院,還有普門中學。佛光大學的籌建工作進入緊鑼密鼓的階段,我又要開始為教育而費心費力了。我常常自己默念:為了作育英才,無論多麼艱困,我都心甘情願,麵對挑戰。

文教事業固然不是立竿見影的百年大計,弘法利生也需要辛勤的耕耘,才能厥奏其功。最初,我為構思說法的內容而殫精竭慮;我為了爭取布教的自由而與警察頻生衝突;我以現代的活潑方式講經,而屢遭自許捍衛傳統的佛教人士非議;甚至勒緊褲帶,自貼車資來往各地弘法。

記得二十八歲那年,我到東部講演,為節省運費,自己抱著一台錄音機來回跑,結果得了嚴重的風濕腿疾。當醫生宣布需要鋸腿的診斷時,我並不害怕,也不怨悔。因為我始終認為,我今日為度化眾生,為弘揚佛教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何況行動不便,正可以安坐鬥室,讀書著作,一樣可以弘揚佛法啊!後來,因為傳教忙碌,也忘了病苦,腿疾竟然不藥而愈,於是我更加勤於說法。

我曾經在宜蘭、高雄兩地之間,每周來回布教達十年之久;也常沿著荒郊小徑步行數小時,到偏遠的寺院開示佛法。後來,弘法的邀約不斷,經年的趕場赴會不但使我居無定所,連吃睡讀寫都是在車廂機位上進行;而為了一句承諾,奔波百裏,甚至洲際穿梭,也是常有的事。直到現在,我雖已從佛光山退位八年,仍然不得空閑,經常應邀參加他們的會議。隻要有人邀我,隻要是為了佛法的弘揚,我還是心甘情願,勤於赴會。

決意興建佛光山時,信徒們見到遍山的荊棘麻竹,個個都驚懼起來。他們認為,當時已經有壽山寺足以棲身課徒,又何必千辛萬苦,另外開山。在海外建立道場時,一些人又說:“何必將寺廟建得那麼多,那麼大呢?”這些意見固然不無道理,但是,為了安僧度眾,我心甘情願承受辛苦;為了弘化更廣,我心甘情願喜舍千金。

佛光山創建後,我為地方修橋鋪路,興學教化,甚至慈善救濟,帶動繁榮進步,無奈一些鄉民反而需索無度,謗佛毀僧。人心之貪嗔愚癡,實在令人扼腕唏噓!但是為了佛教的弘揚、文化的傳播,我還是義無反顧,因為我習慣了“心甘情願”,忍受那些不明理的流言蜚語。

基於一片弘法的赤忱,我采用現代方式宣揚教義,我以民主法治管理佛寺,我為大眾演說生活化的佛法,我將佛教帶入國際化的境地。我秉承佛教的慈悲精神,願以拔苦與樂之心,利益普天下的蒼生;我以平等恭敬之行,接引十方大眾;我關懷政事,直陳建言;我急公好義,為民喉舌;信徒來山,我以禮相待;政要訪問,我也竭誠歡迎;百姓邀約,我滿其所願;軍警請法,我也樂說不拒。清夜捫心自問:為教為僧,我不遺餘力;為眾為民,我用心良苦;區區善意,從不望褒揚,但不意得來“企業和尚”、“政治和尚”之稱。盡管如此,能為佛教走出更寬廣康莊的天地,我心甘情願背負譏毀,不以為苦!

大家見到我的徒眾與日俱增,好生羨慕,但是其中的辛苦,鮮為人知。《維摩經》雲:“弟子眾塵勞,隨意之所轉。”我為了教育不同性格的徒眾,或施以開導,或軟言慰藉,或讚揚鼓勵,或再三教誡……此外,我更方便權巧地解決他們的各種問題,給予他們良好的教育環境,提供進修深造的機緣,建設清幽的居住房舍,製定各種福利措施。我以養蘭之心護覆弟子,我以植苗之誠培養徒眾,感恩圖報者固然使我聊以安慰,背義忘情者也會讓我遺憾惋惜!記得十年前,我曾供給一對姐妹習醫,不料,她們醫學院畢業後不僅不思回饋,反而恥笑同門;一些弟子身懷長才後,貢高我慢,覓枝另棲。自己的心血、希望付諸東流還算小事,放心不下的是這些徒眾走出山門之後,是否會迷失掉自己?

所幸還有許多以教為命的優秀弟子,日夜精勤,為教為眾而奉獻自己。如宅心仁厚的心平,早年心甘情願隨我開山辟土,繼任住持後,接下佛光山龐大的組織和債務仍一本初心,無怨無悔;耐心柔和的慈莊,四十年前未出家時,腳蹬高跟鞋,挨家挨戶推展佛書,後來到美國創建西來寺,曆時十年,備嚐艱難,一直都是心甘情願,任勞任怨;才華橫溢的慈惠,當年放下高薪的職位,心甘情願地跟著我到處弘法,隨侍翻譯,並曾在大學任教;能幹練達的慈容,自一九五三年皈投三寶後,便心甘情願地以弘法利生為己任,以瘦弱之軀,負責台灣佛光總會的工作,未嚐稍懈;淡泊恬正的慈嘉,日本留學後,心甘情願地回來為僧伽教育恪盡厥責,三十年如一日;其他如慈怡、心定、依嚴、依恒、慧開、依空、依諦、依淳、依法等,乃至我後期的弟子,如尼泊爾的滿乘,心甘情願地以弘揚大乘佛法為己誌;美國籍的滿仁,心甘情願地以清除垃圾、美化佛光山來廣結善緣;韓國籍的李仁玉,於成功大學畢業後,心甘情願地來到中華佛光總會服務人群。他們的發心奉獻,已獲得大家的肯定與讚賞,所以我奉勸未來的門徒弟子,想要有所成就,先要心甘情願地奉獻自己。

人生在世,若能時時以“心甘情願”的態度來實現理想,必能有苦時不覺苦,有難時不覺難,一切困難自可迎刃而解,無事不辦,無願不成。

麵臨死亡,不要驚慌

我這一生,最敬重的人,就是我的外婆劉氏。抗戰初期,她被日軍火燒、刀砍、推入江中,所幸都能不死。她對我說:“麵臨死亡,不要驚慌!”後來,我多次在死亡邊緣遊走,從不驚慌,外婆的話,對我影響最大。

常有人問我對於生死的看法,我這一生走遍五湖四海,雖然慚愧鮮少建樹,然自忖對於佛教事業總是戮力以赴,因此每天都生活得法喜充滿。最難得的是,我曾經多次麵臨死亡。對於生死,我從外婆的話裏體悟到的是:生,未必可喜;死,亦未必可悲。

我小時候既膽大又頑皮。記得有一次路過一條大水溝,本想一躍而過,沒想到卻陷入水溝裏,一個碎玻璃瓶口穿足而過,將腳丫子截成兩半。頃刻間,鮮血如注,我隨手撕開衣角,胡亂包紮一番,回去也沒有看醫生,過了些時候,居然自己愈合起來。回想當時因為年紀太小,外婆的話、外婆的勇敢精神讓我不懂得害怕,覺得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