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二姐說先去睡個小盹,醒後再告訴我怎樣寫那封信。
我是心中擱不下事的,打算把幹姥姥放在一旁而去寫文章,一定會把莎士比亞寫成外甥女婿。好在二姐隻是去打一個小盹。
二姐的小盹打到三點半才醒,她很親熱的道歉,昨夜多打了四圈小牌。不管怎麼著吧,先寫信。二姐想起來了,她要是到東關李家去,一定會見著那位侄女婿的哥哥,就不要寫信了。
二姐走了。我開始重新整理筆墨,並且告訴老田泡一壺好茶,以便把幹姥姥們從心中給刺激走。
老田把茶拿來,說,外邊調查戶口,問我幾月的生日。“正月初一!”我告訴老田。
凡是老田認為不可信的事,他必要和別人討論一番。他告訴巡警:他對我的生日頗有點懷疑,他記得是三月;不論如何也不能是正月初一。巡警起了疑,登時覺得有破獲共產黨機關的可能,非當麵盤問我不可。我自然沒被他們盤問短,我說正月與三月不過是陰陽曆的差別,並且告訴他們我是屬狗的。巡警一聽到戌狗亥豬,當然把共產黨忘了;又耽誤了我一刻多鍾。
整四點。忘了,圖畫展覽會今天是末一天!但是,為寫文章,犧牲了圖畫吧。又拿起筆來。隻要許我拿起筆來,就萬事亨通,我不怕在多麼忙亂之後,也能安心寫作。
門鈴響了,信,好幾封。放著信不看,信會鬧鬼。第一封:創辦老人院的捐啟。第二封:三舅問我買洋水仙不買?第三封:地址對,姓名不對,是否應當打開?想了半天,看了信皮半天,筆跡,郵印,全細看過,加以福爾摩斯的判斷法;沒結果,放在一旁。第四封:新書目錄,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沒有我要看的書。第五封:友人求找事,急待答複。趕緊寫回信,信和病一樣,越耽誤越難辦。信寫好,郵票不夠了,隻欠一分。叫老田,老田剛剛出去。自己跑一遭吧,反正郵局不遠。
發了信,天黑了。飯前不應當寫字,看看報吧。
晚飯後,吃了兩個梨,為是有助於消化,好早些動手寫文章。
剛吃完梨,老牛同著新近結婚的夫人來了。
老牛的好處是天生來的沒心沒肺。他能不管你多麼忙,也不管你的臉長到什麼尺寸,他要是談起來,便把時間觀念完全忘掉。不過,今天是和新婦同來,我想他決不會坐那麼大的工夫。
牛夫人的好處,恰巧和老牛一樣,是天生來的沒心沒肺。我在八點半的時候就看明白了:大概這二位是在我這裏度蜜月。我的方法都使盡了:看我的稿紙,打個假造的哈欠,造謠言說要去看朋友,叫老田上鍾弦,問他們什麼時候安寢,順手看看手表……老牛和牛夫人決定賽開了誰是更沒心沒肺。十點了,兩位連半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
“咱們到街上走走,好不好?我有點頭疼。”我這麼提議,心裏計劃著:陪他們走幾步,回來還可以寫個兩千多字,夜靜人稀更寫得快:我是向來不悲觀的。
隨著他們走了一程,回來進門就打噴嚏,老田一定說我是著了涼,馬上就去倒開水,叫我上床,好吃阿司匹靈。老田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我要是一定不去睡,他登時就會去請醫生。也好吧,躺在床上想好了主意明天天一亮就起來寫。“老田,把鬧鍾上到五點!”
老田又笑了,不好和老人鬧氣,不然的話,真想打他兩個嘴巴。
身上果然有點發僵,算了吧,什麼也不要想了,快睡!兩眼閉死,可是不困,數一二三四,越數越有精神。大概有十一點了,老田已經停止了咳嗽。他睡了,我該起來了,反正是睡不著,何苦瞎耗光陰。被窩怪暖和的,忍一會兒再說,隻忍五分鍾,起來就寫。肚裏有點發熱,阿司匹靈的功效,還倒舒服。似乎老牛又回來了,二姐,小球……
“起吧,八點了!”老田在窗外叫。
“沒上鬧鍾嗎?沒告訴你上在五點上嗎?”我在被窩裏發怒。
“誰說沒上呢,把我鬧醒了;您大概是受了點寒,發燒,耳朵不大靈,嗻!”
生命似乎是不屬於自己的,我歎了口氣。稿子應該就發出了,還一個字沒有呢!
“老田,報館沒來人催稿子嗎?”
“來了,說請您不必忙了,報館昨晚被巡警封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