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鳳凰嶺大雨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秋色隨著那場雨變得更加濃厚了, 夜間的山嶺裏已經開始有冷颼颼的風,在林間鑽來鑽去。
楊硯池點了一盞油燈, 坐在鬼師家的門檻上, 埋頭在紙上畫圖。
油燈也好, 紙張和筆墨也好,都是他用種出來的蘿卜跟應春換來的。以往負責到山外城鎮采買各類物品的人是穆笑, 現在穆笑天天窩在杏人穀裏不出來, 隻能讓應春代勞了。
應春之前隻去過長平鎮,這回去往更遠的鎮子, 帶回來了許多新的消息。
楊老將軍死了, 他的隊伍散了, 新的軍閥收編了將士,還是準備打仗。山裏的村鎮從來都是閉塞的,楊硯池想,不知道這消息傳到這兒來, 已經過了多久。
他有些惆悵, 但很快又振作起來。他要開始教山神符咒,這件事很令他興奮, 仿佛這是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最值得認真對待的事情。
應春把油燈、筆墨交給他,他則把種出來的蘿卜等物交給應春。
應春出山一趟, 總會帶回來許多東西。山民會用自家的作物跟應春置換想要的東西, 而應春手裏的作物則會分發到山中那些太年幼或太老了的人手中,剩的那些則留著下次出山賣掉, 再往回買別的東西。
楊硯池在紙上畫了許久,總算把自己仍舊記得的幾個符咒畫得似模似樣了。
觀趴在井沿上看著他,沒有出聲打擾,倒是一直在笑。她眼角餘光瞥見程鳴羽從小院門口走入,便捂著嘴巴悄悄潛回了井中。
“先學這些吧。”楊硯池把自己畫好的符咒攤開給程鳴羽看。
程鳴羽也學他那樣坐在門檻上,低頭看地麵鋪開的紙張。
當日穆笑在虛空中繪製法咒時動作很快,她沒有看清楚他究竟怎麼畫的,隻知道那是一個線條複雜的圓。但顯然,楊硯池繪製的這些符咒比穆笑所繪製的更為複雜。
“這兩個是教你保命的,閃避,抵抗。這個是攻擊。”楊硯池看著剩下的最後一個,撓了撓下巴,“至於這個,我記不住了。”
程鳴羽十分驚奇:“這些都是長桑教你的?你記得住?”
“我那時候太小,識字不多,長桑雖然教過我,但它們的作用我記得不清楚。”楊硯池把紙張放在程鳴羽麵前,“但是圖案我全都記得的。”
程鳴羽點點頭,凝神觀察起眼前並列的四個符咒。
符咒基本都是圓的,像是一筆畫成一個圓之後仍不停筆,繼續往這個圓之中填充別的線條。
“穆笑可以直接用手來畫……”她喃喃道,“我也用手麼?”
她抬起手腕,在空氣裏畫出了一個複雜的圓。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圖案沒有成形。
程鳴羽頓時有些尷尬,她轉向楊硯池:“我……需要用墨嗎?”
楊硯池與她的腦袋距離很近,被程鳴羽轉頭的動作驚了一下。細細的發絲在風裏拂向他的臉,他下意識地往後閃了一閃,少女明亮的瞳仁被燈火照亮,映在他眼睛裏。
“我會用我的血。”楊硯池又撓了撓下巴。他不知道自己是緊張,還是不好意思。
程鳴羽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低頭看了自己的手:“要先切個口子麼?”
“我用血,你可以用別的啊。”楊硯池說,“你忘了春山行麼?”
那弓上原本沒有箭,但鳳凰嶺山脈的靈氣,凝聚成了威力巨大的箭矢。
聽到他這樣說,程鳴羽忽然縮了縮脖子,顯得有些畏怯:“我……我不行的。”
被鳳凰嶺認可的不是她,而是她體內原本屬於白汀的仙魄。
程鳴羽很難向楊硯池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讀書不多,全是到了鳳凰嶺之後仰賴穆笑和應春教導,因而常常覺得自己口舌木訥,許多話都講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