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鬼師(1)(1 / 3)

臘月初八這一天,楊硯池將軍過得實在大起大落。

早晨起床洗漱後,他穿上簇新的軍裝,用頭油把自己梳得油光水滑,最後在胸前佩了朵腦袋大的紅綢花,準備娶親。

新娘是長平鎮上宋家的女兒,別說人了,他連畫像都沒見過。但婚事是義父定的,據巫者說,這女子生辰八字能助義父長命百歲。

楊硯池一直很懷疑,若不是義父連妻帶妾足足有十八人,再娶就勢極必反,這位宋小姐也不用這樣曲折地進楊家的門。前線戰事吃緊,炮彈砸了好幾個城鎮,義父想求長生不老的心漸漸迫切了。

宋小姐是美是醜,楊硯池不曉得,也沒興致猜測。他站在院子裏曬太陽,打了個噴嚏。天冷著,可太陽也很大,他的影子在地下拖得很長很長,貼到了梨樹上。

梨樹的葉子都落光了,枝上卻有一片搖動的影子,薄霧似的,縈在梢尖晃蕩。

“噯。”楊硯池懶洋洋的,衝那影子揮了揮手,“今日忙,你去別處玩吧。”

影子於是鑽進樹裏,沒了形跡。

楊硯池繼續在梨樹下發呆,他腰背修挺,腿腳又長,站姿很有點兒玉樹臨風的意思。可就是眼睛裏總是帶著倦意似的,沒精沒神,把他臉上那像模像樣的英俊也攪和得不分明了。

楊硯池在院裏站了一上午,吃完兩個餅後等來了兵子的消息:接親的隊伍被一場大雨卡在鳳凰嶺山腳下,花轎進退不得。

吉時是不能耽誤的。楊將軍扔了手裏的第三個餅,正打算親自出馬去找自己媳婦兒,卻又有人入內通報。原來義父的參謀快馬加鞭地奔過來,給了他一個委任狀:楊硯池成了阜北地區剿匪總司令,算是高升了。

楊硯池隻得把夫人的事情放在一邊,先接待這位參謀。

與參謀好茶好水地聊了半天,鳳凰嶺腳下的隊伍又有人跑回來稟報了,這次還帶著滿頭滿臉的血。

“將軍,夫人跑了。”

楊硯池正跟參謀描述山裏的走獸如何肥碩美味,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跑了?”

“夫人跑了。”那小兵指著腦袋上的大包,“我們正剛清理完道上的泥石,她不知從哪兒抽出根棍子,把我們哥幾個都給打趴了。”

楊硯池立刻站了起來,還是那句話:“什麼!”

“然後夫人就往鳳凰嶺上跑了。”小兵總結道,“跑得很快,野兔子似的。”

參謀笑得噴了一桌子茶,楊硯池看他一眼,轉頭就出了門。

他領著幾個人直奔鳳凰嶺。

楊硯池駐守的地方叫長平鎮,鎮子旁邊有一片連綿的山脈,叫鳳凰嶺。

宋小姐的家在長平鎮另一頭,接親的隊伍抄近路的話,是要擦著鳳凰嶺嶺腳過去的。

一路上土路都十分幹燥,馬蹄揚起塵土,嗆得楊硯池咳嗽不停。但到了鳳凰嶺腳下,果見地麵潮濕,雨水滴滴答答從樹上滾落,是剛被一場豪雨洗過。

紅彤彤的花轎已經歪了,陷在泥裏。接親的兵子原本個個都在軍裝外紮一根紅腰帶,現在紅腰帶全用來包紮腦袋上的傷口了。一根手臂粗的棍子落在道旁,楊硯池撿起來看了幾眼,確認這就是自己夫人用來打人的凶器。

鳳凰嶺山腳地勢比長平鎮低,向來多雲雨。但稀奇的是,有時候方圓百十裏都是大太陽,唯獨鳳凰嶺被厚實雨雲環繞。花轎就是在這兒被突降的大雨困住的。轎子歪到了泥裏,眾人正在使勁騰挪,轎簾突然打開,穿紅戴銀的新娘舉著木棍衝出來。

“她打了我,又問我疼不疼。”小兵說,“我說疼,她還摸了我腦袋一把,笑得……挺伶俐。”

楊硯池:“……她是跑上鳳凰嶺的?”

小兵們紛紛點頭:“特別快!”

楊硯池看著地上的大腳印,心想這女子可沒有纏腳,與媒婆說的不一致。

他又抬頭瞧鳳凰嶺。霧氣太重了,裏頭隱隱翻騰著古怪聲音,像是有巨大的異獸隱藏在山嶺與濃霧裏,正用長而粘膩的舌頭攪動霧水。

長平鎮的人都知道鳳凰嶺是不能隨便上的。嶺頭的山神早就沒了,整座嶺子都是古裏古怪的東西,一旦走入霧中,就絕無可能再回頭。

也因此,他的兵們全都不敢追上去。

“小米。”楊硯池喊他的衛兵。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直起身敬禮。他腦袋上也有一個大包。

“收拾收拾回去吧,帶他們去看看大夫。”楊硯池說,“晚些幫我送個信給義父,就說這親娶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