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璿之撫著叢山羊胡子，眨著雙細如絲線的眼睛，歎了口氣道：“謝客名震江左，文士共崇之。連當朝皇帝都視為之寶。隻可惜當年之勇，不堪回首啊！”此言一出，眾人大愣。何長瑜扯了扯他衣袖道：“羊兄醉了罷？”羊旋之道：“你看我象醉了麼？”
張培至坐在下首，他驚愕地看了一眼謝靈運，見他同樣略顯不悅。山風漸起，謝靈運抓起桌上酒杯咕咕就半杯，對羊璿之一拱手道：“願聞其祥！”羊璿之瞪著他，唇角顯出一抹笑意，緩緩道：“昔年前朝嵇康、山濤之流就是一例。嵇康悠然山野，不為權勢所動，聞達於天下，士紳爭頌；而山濤呢？少年多才，齊名與嵇康，後涉足官場，經年磨練，銳氣失盡，終為山人所不齒。此得耶失耶？再觀謝客，當年在廬陵王麾下，何等自由榮光，佳作連連，為何一入建康為官，卻聲氣頓失？官場多一謝靈運，可天下少一謝客！我羊璿之說錯了麼？”眾人至此大悟。羊璿之又道：“當年謝客名震江南，那是何等光耀。我羊璿之慕名而來，是仰慕謝客文思才俊，而非你謝靈運做了多大的官。如若有一日你謝客入主中樞，隻怕這天下離你最遠的就是我羊璿之！”此話若在別人聽來，勢必尷尬。謝靈運驀地仰天長笑，道：“羊兄說的有理。我謝靈運豈會執迷不悟，所謂懸崖勒馬，迷途知返。現下全身而退，羊兄，不算遲吧？”羊璿之見一激奏效，與何長瑜、荀雍等人對視一番，道：“遲不遲非由我羊璿之說了算，亦不由你謝靈運說了算！”謝靈運道：“誰說了算？”羊璿之霍地站起來道：“當年名震江左、出口成章、聰敏才捷的謝客說了算！‘池塘生春草，圓柳變鳴禽’說了算！”謝靈運道：“羊兄所言甚是，且看謝客來也！”
說罷，回身麵對天上圓月，長籲了口氣。
羊璿之對眾人擠擠眉，又衝謝靈運的背影眨眨眼，孩子般地偷偷笑了。荀雍暗中衝羊璿之豎了豎大拇指，羊璿之得意地晃晃腦袋。
被羊璿之一激，謝靈運永不服輸的勁頭如決堤般的泄洪噴湧而出。回首這兩年建康經曆，曾經滿懷一腔旺盛官欲冀圖在朝內混個一官半職，卻不料時運多舛，心越來越大，官卻越做越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正如羊璿之所言，寄情山水，方是人生大樂啊！
“杪秋尋遠山，山遠行不近。與子別山阿，含酸赴修軫。中流袂就判，欲去情不忍。顧望脰未悁，汀曲舟已隱。隱汀絕望舟，騖棹逐驚流。欲抑一生歡，並奔千裏遊。日落當棲薄，係纜臨江樓。豈惟夕情斂，憶爾共淹留。淹留昔時歡，複增今日歎。茲情已分慮，況乃協悲端。秋泉鳴北澗，哀猿響南巒。戚戚新別心，淒淒久念攢。攢念攻別心，旦發清溪陰。螟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去霓，還期那可尋？儻遇浮丘公，長絕子徽音！”
一首吟完，舉座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