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 , 我在,你冷靜一點。”
“周容深去哪裏了。”她渾身都在顫抖 , 喉嚨仿佛哽住了一顆石子,“他…是死了嗎?”
她抓緊他的西裝,力氣之大恨不得將它撕裂,她所有的掙紮 , 所有的畏懼 , 都聚集在指尖,喬蒼怕她割裂了指甲,輕輕握住她手,放在唇邊溫暖著。
“他沒有死,他活得很好。他贏了,曹家敗了。”
怪不得。
怪不得穆太太那樣躲閃,怪不得那兩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怪不得蒂爾失了聲息,怪不得周容深的車 , 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竟然這麼傻。
犯了這輩子最糊塗的錯。
她早該知道的,他那晚分明就是在訣別。
何笙扯裂了喬蒼的衣領,額頭死死抵住他胸膛,哭得幾乎岔氣,“為什麼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還不起。
她哪裏還得起他這麼熱烈深刻的情意。
喬蒼抱起她,在她耳邊誘哄著,秘書和保姆跟在身後,那隻麋鹿跑進客廳,躥上沙發,盤臥在一縷迷離的陽光中,恰似那晚漫山遍野 , 她在他懷中天真無邪的笑。
秘書看著被喬蒼放在床上的何笙解釋說,“夫人。隻有周容深去京城檢舉 , 上麵才會重視。任何人都動不了曹家,曹柏溫根基太深 , 牽連的高官眾多。周容深是公安部長 , 他官位足夠,有資本撼動,也必須要賭注全部才能扳倒。而他這樣做 , 確實是為了您。如果他不出手,喬總隻能動用自己黑幫勢力 , 與曹荊易魚死網破 , 您的安生日子便沒有了。”
安生。
他為了她的安生,拋棄掉他唯一的東西。
她早已破滅了他的一切 , 他隻剩下這份畢生心血 , 他卻親手打碎。
她不肯再聽,顫抖捂住臉,“把窗簾拉上。”
不知是誰做了這件事,床尾稍稍塌陷 , 炙熱的掌心蓋住她手背,她抽搐幾下 , “都出去。”
秘書躬身離開,她等了片刻,“你也出去。”
喬蒼沉默了數秒 , 俯下身在她額頭吻了吻,“我就在外麵 , 有事叫我。”
她一聲不響,如同死去一般。
當關門的聲音傳來,她終於肯拿開那雙被淚痕沾滿的手。
她踉蹌支撐 , 跌下床鋪 , 一點點爬著,爬向黯淡的窗台,半途卻再也沒有力氣,蜷縮在牆角悶聲痛哭。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她幾乎失去知覺,隻一味抽泣,哽咽,麻木而呆滯。
腳尖一灘融化的淚痕,在浮蕩散開 , 那串紅豆,她看得清清楚楚,幾顆豆子上血跡斑斑,他該是用了多久,漫長的一夜,兩夜,還是數不清的日日夜夜,一顆顆,一串串連起,刺破了手指,熬紅了眼睛 , 送她無休無止的相思。
紅豆仍在,人去樓空。
她總說 , 自己欠了周容深,欠他太多 , 欠他十幾年的情意 , 欠他一雙兒女,欠他一頭白發,欠他餘生的歲月。
她從未想過 , 她要欠他這漫長的一輩子。
何笙臉孔埋進雙膝,一動不動 , 萬籟沉寂。
保姆在門外聽著 , 對一旁沉重佇立的喬蒼搖頭,“夫人怕是要熬幾日才能闖過這一關了。”
他捏了捏鼻梁 , 啞著嗓子吩咐 , “照顧好她,不要出事。”
秘書跟隨喬蒼走入書房,將壁燈點亮,畢恭畢敬站在桌前 , “周容深已經剝奪職務,成為一介平民。他以自己的官場生涯 , 換取曹家倒台。據說那日,他帶去了自己的軍功章,浴血奮戰的警服 , 令上麵不得不迫於他施壓而拿下曹家。曹柏溫官至副國級,政界如此不光彩的罪狀 , 務必封口隱瞞,周容深往後都將在那所大院內度過,算是終生軟禁。”
喬蒼闔了闔眼眸 , 捏住茶杯的手緊了緊 , 指尖泛起層層疊疊的雪白,像是下一秒便要捏碎,複而又鬆開。
秘書在他沉默間繼續說,“曹柏溫被雙規在秦城監獄。最終結果不出意料,無期徒刑。曹家倒台後,廣東這邊的局勢又回到我們的控製下,曹荊易敗得措手不及,對我們影響最大的籌碼,他還未曾來得及拋出 , 我們不用擔心任何,盛文很快就可以恢複當初的鼎盛。”
“他在哪裏。”
喬蒼良久開口問了一句。
秘書疑惑說您指周容深還是曹荊易。
喬蒼微微抬眸,無比冷冽看向他。
秘書嚇得一抖,“周容深關押在京城郊外一棟貪官被沒收的四合院裏,由四名警衛看守,除了不能離開,日子還算能過。曹荊易那邊,紀檢委在收集證據,不出意外,這幾日會拿下他。已經在監視中了。”
他這一生,兩個旗鼓相當的仇敵。
為這一件事 , 全都敗了。
他是最後的贏家,贏了何笙 , 贏了這場戰役。
他看著桌上一盞熄滅的燈,心口並不喜悅。
從此再也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 其實也不算幸事。
喬蒼等何笙睡了 , 將她從牆角抱上床,匆忙帶著秘書離開別墅,上車前他吩咐保鏢和保姆照顧好夫人 , 千萬不要放任她自己獨處太久,更不許離開。
保姆求他快些回來 , 夫人吵鬧誰也勸不住。
喬蒼淡淡嗯 , “很快。”
車直奔盛文,抵達門外廣場 , 不知什麼東西出乎意料從角落躥了出來 , 莽莽撞撞的,險些撲倒在車頭。
黑壓壓的一道人影,忽然間罩住頭頂,喬蒼本能握住口袋裏的槍 , 正要拔出,忽然發現車頭視死如歸站立的是一個女人。
他見過這個女人。
在蒂爾大樓外 , 單獨與何笙說了幾句話。
他握槍的手不露聲色收回。
曲笙候了他許久,她繞到後座,隔著搖下一半的窗子 , “喬先生,我想求您幫我一個忙 , 我知道整個廣東,隻有您辦得到這件事。”
喬蒼麵無表情注視她,她穿著很素淨 , 黑白色的長裙甚至在這春色滿城的映襯下有些晦氣 , 頭發和衣衫都髒兮兮的,糾纏在一起,仿佛剛剛滾過泥土,臉上也有被毆打的巴掌印,無比狼狽。
秘書掛斷一通持續了十幾秒鍾的電話,回頭小聲說,“她從廣州省委辦公廳回來,跪在門口拉橫幅,為周容深討說法 , 大罵貪官連累無辜,怎麼都趕不走,後來圍觀群眾越來越多,影響惡劣,她與警衛室發生衝突,挨了一頓打。”
喬蒼皺眉,倒是夠剛烈。
這樣重情重義,癡心不悔的女子,為何周容深就是不肯多看一眼。
他推開車門,邁步走下,居高臨下看著曲笙 , “什麼忙。”
“周先生獨身一人在京城,他很寂寞 , 連個知冷知熱,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想進去陪他 , 給他煮飯 , 洗衣,過日子。”
喬蒼沉默片刻,似是覺得有趣笑出來 , “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不是監獄,卻也沒有什麼區別。”
曲笙點頭說我知道 , 我願意 , 我剛剛闖了禍,就借著這個由頭 , 把我關進去吧。
她一點不像玩笑 , 更非衝動,喬蒼臉上好笑的神色收了收,“你不後悔嗎。你隻要進去,不一定還能出來。我無法為你的一時興起 , 或是他日後悔而買單。”
曲笙說即使我後悔了,您也不用理我 , 何況我清楚自己的心,哪怕有一日他死了,我依然出不來 , 也不後悔,更不再麻煩您。
他麵無表情許久 , 仿佛靜止一般,不知在思考什麼,曲笙忽然跪在他麵前 , “喬先生 , 我知道很難,可隻有您能幫我達成這個願望。周先生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是為了您的夫人。您就當償還他一點情,費一費心吧。”
她正要磕頭,喬蒼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秘書,後者立刻推門而出,將她扶起,喬蒼再未多言,側身進入車內。
曲笙要去拉他 , 秘書笑說我們喬總答應了,他會盡快為您辦妥,您等消息就是。
車從她身邊緩緩駛過,曲笙向著陷入昏暗中的喬蒼說,“喬先生,我很羨慕您的夫人,這樣多的男子為她甘願失去一切。我更羨慕您,您打敗了所有人,得到她一顆心。”
車,人影,被虛掩的斜射的陽光 , 盡數和她交錯擦肩。
她立在原地,捂著火燒般刺疼的臉頰 , 開心笑了出來。
事情塵埃落定的一周後,宋書記以貪汙罪被廣東省委遞交呈報雙規公文 , 經上級層層審批 , 予以蓋章落實。
官場都知曉,喬蒼出手了。
而且出手狠毒至極,毫無商量餘地。
所有在他落難之時 , 分明有能力搭救,卻袖手旁觀的人 , 無論是誰 , 全部都難逃一劫。
何笙乘坐黃昏抵達京城的航班,走了一趟北國之行。
這個季節 , 北方的大雁剛歸 , 陽光最明媚,隻是料峭春寒,依舊很冷。
她對這邊不熟,隻能委托曾經周容深在公安部的心腹 , 將她送達軟禁的四合院。
她坐在漸漸停穩的車裏,看向不遠處四四方方的天空 , 圍築的紅磚高牆,偶爾飛過的烏鴉。若不是枝頭盛開的那三兩株桃花,該是多麼死氣沉沉。
周容深穿著極其簡樸的格子襯衫和灰色褲子 , 在夕陽下鋤草,那半畝不大不小的田園 , 還沒有來得及灑下種子,籬笆架歪歪扭扭橫在上空,擋住了樹影婆娑。
他如此安靜 , 如此寂寞 , 在沒有人煙,沒有笑聲的空蕩庭院裏,過著令她錐心刺骨的日子。
何笙下車的一霎間便哭了。
十幾米外的崗樓,匆匆跑來一名警衛,詢問她是否探視前任部長。
她捂著嘴點頭,哭聲一點點,從指縫間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