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點兒本事——”三百步外,富平寨寨主王昌手捋短須,微笑著點頭。
能憑借穀口的亂石躲過弩箭攢射,能當機立斷,駕駛鹽車逆勢反衝,並且同時還沒忘記派遣得力部屬去幹擾山穀兩側的弓箭手和弩手,無論是武藝,機變,還是勇氣,對方都是上上之選。
作為太行山以東江湖第一豪傑,他王昌向來不喜歡斬殺無名之輩。通常對手越是強大,越能讓他感覺到興奮和滿足。
然而,令他非常鬱悶的是,話音落下,周圍卻沒有任何人捧場。相反,距離他最近的一個,臉上蓋著青銅麵具的家夥,竟緊張地大聲喊叫,“不要,不要跟他硬碰硬。放箭,大夥快一起放箭,放箭射死他!射死他!千萬別跟他硬拚!!”
“什麼?麟公子,你既然不懂,就請稍安勿躁!”王昌氣得火冒三丈,扭過頭,大聲嗬斥。若不是看在對方千裏迢迢給自己送來一百多具大黃弩,兩車大泉,並且派遣了家丁免費替自己訓練弩兵的份上,真想一鞭子抽過去,讓這廝別再丟人現眼。
五百騎兵迎戰一輛馬車,居然還是硬碰硬?這廝知不知道“硬”字究竟怎麼寫?如果占據了如此絕對優勢的情況下,自己還要動用弓箭,過後消息傳揚出去,有誰還會認王某這個江湖第一豪傑的名號?況且騎兵逆風放箭,哪會像說得那麼容易。保證不了準頭不算,放完了一輪羽箭再重新舉刀,早就先機盡失……
“我,我……”臉上蓋著青銅麵具的家夥,被王昌的囂張態度,氣得在馬背上打起了哆嗦。然而,為了雙方合作的大局,他卻不得不“忍辱負重”,“我不是危言聳聽,那廝的武藝,在整個太學裏頭數一數二……”
“那是在太學!”王昌沒心情聽一個毛頭小子囉嗦,盡管這個毛頭小子的背後,站著的是他的金主,“而這裏卻是冀州。子全和錐ブ彌卸崠症都是真正的高手,殺他,簡直是牛刀殺雞!”
說罷,再不理會青銅麵具的想法,將頭迅速轉向身邊的鼓車,“擂鼓,催戰,讓子全和子孝,速取來劉秀的頭顱給我!”
“是!”站在鼓車上的親兵,大聲答應著,奮力掄起鼓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串激越的雷聲,迅速傳遍整個戰場。正在迅速向滏口陘入口前進的騎兵們聽到戰鼓聲,立刻將戰馬的速度催到了最快。正中央處,兩名銀色鎧甲大將比肩衝刺,在疾馳中,化作整個軍陣的刀鋒!
”來得好!“鄧奉嘴裏,發出一聲興奮地大叫,抖動挽繩,直接撞向衝過來的敵將。
挽馬的速度遠不如戰馬,但鹽車的體積和重量,卻遠超過任何寶馬良駒。如果雙方直接正麵相撞,鹽車上的馭手和乘客未必當場身死,馬背上的將軍肯定會筋斷骨折!
“小子無恥!”富平寨四當家王仁,才不願跟一個無名小輩同歸於盡,在最後一刻撥偏坐騎,為鹽車讓開去路。心高氣傲的他,哪裏肯忍下這口惡氣?緊跟著就迅速將長槊斜遞了出去,沿著車廂頂向後猛掃。三尺長的槊鋒化作一道閃電,直奔劉秀的腳腕。
“受死!”鹽車左側,富平寨五當家苑雙,也迅速橫起方天畫戟,銳利的戟刃,如鐮刀般割向嚴光小腿。作為殺人經驗豐富的江湖好漢,他和四當家王仁,都充分利用了戰馬的速度。隻要兵器與目標接觸,就能令對手立刻生不如死!
“當!”鹽車右側,傳來一聲清脆的金鐵交鳴。劉秀奮力揮動長槊,蕩開了已經抵達自己腳邊的槊鋒。緊跟著,反手一槊刺了過去,寒光直奔王仁的胸口。
“來得好!”王仁興奮地發出一聲大叫,回槊格擋,兩隻粗細相同的槊杆在半空中相遇,脆響聲震耳欲聾。
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迅速傳到了王仁的手臂。身體在馬鞍上晃了晃,他的麵孔迅速變紅。對手甭看年紀青青,膂力卻絲毫不輸於他。並且動作又穩又狠,顯然並非第一次上陣廝殺。擅長捕捉一切有利時機,懂得如何將自身的優勢發揮到最大。
“我再刺他一下,然後就把他交給身後的弟兄!憑著人數,也能將他活活堆死!”心思轉得飛快,王仁手上的動作也不慢。搶在自家坐騎與車輪交錯的瞬間,擰槊回挑。精鋼打造的槊鋒寒光吞吐,直奔劉秀後心。而劉秀注意力,卻仿佛被馬車前方下一名對手吸引,竟然始終沒有回頭。
“死!”王仁心中大叫,將全身的力氣,瞬間全部送上雙臂。戰馬向東,馬車向西,雙方之間的距離在不斷變大,但槊鋒距離劉秀的後心,卻近在咫尺!
咫尺,轉眼化作天涯。
就在著電光石火的刹那,王仁胯下的坐騎,忽然悲鳴著栽倒。身體失去控製,槊鋒也快速遠離目標。在膝蓋與地麵接觸的瞬間,他不甘心地扭頭,恰看見,自家戰馬鮮血淋漓的小腹。一把短短的投矛,不偏不倚插在馬肚子上,深入及柄!
“著!”鄧奉單手舉起第二根投矛,奮力斜擲。
正在仰頭與劉秀廝殺的一名騎兵根本來不及躲閃,被投矛摜胸而過,慘叫著跌下馬背,”啊——“
“啊——”鹽車左側,也傳來一聲淒厲的哀嚎。富平寨五當家苑雙俯身於戰馬的脖頸,披頭散發向遠方跑去,馬背後,鮮血宛若瀑布。
原本該被他砍斷雙腿的嚴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馬車正中央,雙手托著大黃弩,扣機待發。而原本站在馬車中央的朱佑,卻跟嚴光交換了位置,手擎長槊,刺向下一個目標。
下一個目標是個身穿錦袍的小將,原本以為馬車肯定會被四當家王仁和五當家苑雙攔下,根本沒做任何準備。這個過分輕敵的舉動,直接要了他的命,朱佑先是一槊掃飛了他的兵器,隨即又是一槊,抽飛了他半顆頭顱。
”呼——“血光,從失去頭顱的軀體裏噴出來,在半空化作一團煙雨。鄧奉駕車從煙雨下衝過,身後的車廂,瞬間被人血染了個通紅。劉秀雙腳穩穩把住車廂頂,長槊如同蛟龍般,刺向下一名對手的胸口。銳利的槊鋒碰歪對手的兵器,刺破鎧甲,刺破肌肉、胸骨,肺葉,將此人從馬鞍上挑得倒飛而起,在半空中慘叫著手舞足蹈。
正衝到近前的兩名騎兵被自家同伴的慘叫聲,嚇得寒毛倒豎,本能地撥偏馬頭,避免成為劉秀的下一名對手。而正在與朱佑廝殺的騎兵,則被慘叫聲吵得心慌意亂,腰間空門大漏。朱佑毫不猶豫一槊刺了過去,直接刺碎了此人的腎髒。
腎髒破碎的騎兵,哼都哼不出來,立刻落馬而死。朱佑橫槊在手,大聲咆哮,“南陽朱仲先在此,哪個前來送死?!”
“舂陵劉秀在此,不怕死的盡管過來!”劉秀也在殺出了野性,將血淋淋長槊前指,大聲斷喝。
為了家族的免稅資格,為了叔叔伯伯們,不再受貪官汙吏肆意刁難,為了傳說中的出人頭地,他四年來,忍氣吞聲;他明知道送鹽的任務艱難無比,依舊欣然領命;他明知道鐵門關守將沒安好心,卻曲意逢迎;他明知道邱威是誰的手下,奉了何人之命,卻依舊選擇繼續驅車向東;他明知道即便自己如期將精鹽送到了邯鄲,上司也會雞蛋裏挑骨頭,也會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之火卻依舊不肯主動熄滅,依舊期待著雲開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