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後,鄧奉因為鼻子出血太多,有些頭暈,便早早回了館舍休息。嚴光當晚跟同門有約,很快也匆匆告辭而去。剩下劉秀和朱佑兩個,覺得難得放鬆一次,便沿著太學又走了一大圈兒。然後在校門口找了家湯水鋪子,一邊烤火,一邊吃米酒暖腹。
劉縯和鄧晨離開之時,都曾經叮囑少年們不要惹事。因此二人也不敢多飲,每人叫了一碗米酒,就著一碟子鹽水蓴菜,略略意思一下而已。即便如此,喝到中途,朱佑依舊紅了小臉兒,放下陶碗,望著門外的風雪幽然長歎:“唉——!如此美景……”
“你又怎麼了?在舂陵時,你不是日日都盼著能有書讀麼?可別做什麼司馬牛之歎,我們三個,都是你的兄弟!”劉秀擔心朱佑自傷身世,趕緊用筷子敲了下桌案,笑著打斷。
“我不是懷念家人,事實上,我根本記不得家人都長什麼模樣!若不是大哥不肯讓我忘了祖宗,說不定我早就改姓了劉。”朱佑笑了笑,輕輕搖頭,“我是感慨,如此美景,終究不能久長。等太陽一出來,雪就化了。然後美景歸美景,現實歸現實!讓人覺得,世間種種,不過是一場大夢!”
“那不是應有之事麼,要是雪一直不化,地裏怎麼長莊稼,咱們豈不全都凍餓而死?”同樣是少年人,劉秀卻遠沒有朱佑那麼多愁善感,又笑了笑,低聲反駁。“你別告訴我,你想要做藐姑射之山上的仙人,吸風飲露而活吧?”
“若是果真能吸風飲露而活,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能讓世間減少許多紛爭!”朱佑癡癡地望著門外,小聲回應,白淨的書生袍下,居然隱隱透出來幾分飄然出塵的之意。“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
“打住,打住,越說你還越上癮了不是!”劉秀被朱佑突然發癡的模樣嚇了一跳,趕緊又敲了下桌案,大聲打斷,“我記得你師從劉夫子,主修《周禮》,什麼時候改修《莊子》了?小心被夫子知道,將你革出門牆!“
”俗,俗!朱某隻是突發感慨而已!”連續兩次都被劉秀打斷,朱佑終於又從神仙變回了俗人。翻開眼皮白了劉秀一記,搖著頭道:“劉三兒,你沒覺得,長安和太學,跟咱們原來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麼?”
“一樣才怪?”劉秀猶豫了一下,笑著撇嘴,“除了嚴光之外,咱們剩下的三個,當初連新野都沒出過。坐井觀天,能想出什麼花樣來?”
“我原本以為,皇上乃當世大儒,他老人家腳下,官員應該比別處更清明一些。太學裏頭,也可以安安靜靜讀書,沒那麼多是是非非!”朱佑抓起陶碗狠狠喝了一大口,大聲感慨。
“皇上隻有一個人,哪裏管得了那麼多,怕是有心無力吧!不過無論如何,你我都得謝謝他。否則,咱們也沒機會看到這麼多的書!”知道兩個多月前的打擊,已經在朱佑心裏留下的陰影,劉秀盡量將話題朝輕鬆愉快的方向引。事實上,他自己這幾個月來,心情又何嚐有過片刻平靜?!
外麵的世界,隻有在想象中才更美好,正如眼前雪景,幹淨、宏偉、素雅、高貴。然後等積雪一化,遍地汙泥馬糞。權貴們日常所居的高門大院和普通百姓所棲身的草廬茅屋,立刻涇渭分明!
朱佑酒勁上頭,拍打著桌案,大發宏願,“將來我如果有機會出仕,一定想辦法,讓外邊的,讓外邊的世界幹淨一些。至少,至少讓惡人作惡之時不能再肆無忌憚。否則,否則還真不如采薇深山,終生與書為伴。”
“劉某自當與君同往!”帶著幾分安慰,幾分期待,劉秀笑著舉盞。
話音未落,旁邊不遠處的座位上,忽然響起來一聲冷笑,“嗤!兩個黃口小兒胡吹大氣,真不怕被寒風凍住舌頭。想管別人的閑事,你們還是先給自己謀個能安身的營生再說吧!別以為太學出來就是天子門生了!一母之子,還有人受寵有人不受待見。天子門生那麼多,他老人家能記得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