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秀才,又在憋什麼壞水?莫非你真的活膩煩了不成?”一個蚊蚋般的聲音陡然響起,隔著窗子,外麵的人根本不可能聽見。卻讓屋子內的郎朗讀書聲,嘎然而止。
說話的是一名少女,目光明澈如秋水,手中的鋼刀也亮若秋水。被壓在刀刃下的劉秀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無可奈何地將平攤在桌案上的絹冊舉起來,端到少女的眼前低聲解釋,“這是詩經,考試必考的部分。上麵的每一個字的都清清楚楚,不信你自己看!”
絹是上好的白絹,上麵每一個字,都有嬰兒拳頭大小。隻是,少女能分辨出字的數量多寡,卻分辨不出其中任何一個所代表的意思。頓時,原本粉白色的麵孔,惱得鮮紅欲滴。抬手對著劉秀的腦門兒先拍了一巴掌,然後咬著牙低聲怒叱,“拿遠點兒,我嫌墨臭。有錢買絹書了不起是麼?要不是你們這些豪門大戶拚命搜刮,四下裏也不至於到處都有人活活餓死!”
“呀,你怎麼打人?!”劉秀的腦門上,立刻出現了五根纖細的手指頭印兒。愣了愣,滿臉憤怒,“你沒看見,我們四個人合用一本絹書麼。況且這絹是我家自己紡的,字也是我從別人那裏借了書,一筆一畫抄下來的。怎麼到了你嘴裏,就立刻成了為富不仁了?”
“這……!”少女被問得理屈詞窮,卻不肯認錯。將好看的杏仁眼一豎,繼續胡攪蠻纏,“你說是你抄的就是你抄的?小小年紀,就會吹牛?這上麵的字好看的緊,即便是縣城裏專門給人寫訟狀的教書先生……”
“寫字好壞,跟年紀有什麼關係?”劉秀撇撇嘴,伸出手指在桌上的水碗裏蘸了蘸,隨即指走龍蛇,”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無論大小,風格和骨架,都與絹冊上的文字毫厘不差。
這下,少女的臉麵,可有些掛不住了。將未握刀的左手往起一抬,就準備以“理”服人。旁邊的瓜子臉嚴光見勢不妙,趕緊低聲出言提醒,“馬三娘,你是不是不想救你哥了。我們這讀書聲一斷,樓下肯定要問個究竟。萬一……”
話音未落,樓下已經響起了鄧晨不滿的質問聲,“劉秀,鄧奉,朱祐,上麵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們幾個怎麼突然啞巴了?”
“沒事,沒事兒!”位置靠近窗口的朱祐趕緊轉頭,探出半個腦袋,大聲解釋:“剛才,剛才,剛才飛來一隻母蚊子,在劉秀額頭上咬了一口。我幾個,正在滿屋裏對付那隻母蚊子呢!”
“打開窗子,把它轟出去不就行了麼?嚇了我一大跳!如果讀累了,就趕緊熄了燈睡覺。別熬夜,明天一早咱們還要趕路呢!”鄧晨將信將疑,不滿地提醒。
“哎,哎!”朱祐連聲答應著,關好窗子,重新展開絹冊。
”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縶,以縶其馬。“嚴光、劉秀、鄧奉三個將身體向前湊了湊,再度齊聲誦讀。“”薄言追之,左右綏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一張張年少的麵孔上,充滿了促狹之意。
“你說誰是母蚊子?”少女馬三娘側著耳朵聽了片刻,忽然明白過味道來,從劉秀脖頸後收起鋼刀,快步來到朱祐身邊,抬手擰住此人的一隻耳朵,“你有種再說一遍?”
“哎呀,哎呀……”朱祐疼得呲牙咧嘴,卻連連擺著手提醒,“這離窗口近,你不要命了?萬一被人看見,你和你哥都走不了!”
“那我就先殺了你們四個壞蛋!”馬三娘被嚇了一跳,鬆開朱祐的耳朵,迅速後退。一不小心,碰得桌案晃了晃,燈油飛濺,頓時將雪白的絹冊汙掉了大半邊。
“你,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劉秀心疼絹書,一把抄在手裏,娶了擦臉的葛布用力擦拭,“剛才要不是我們四個機警,幫了你們兄妹一把。郡兵早就殺進來,把你們兄妹兩個兒剁成肉泥了!你,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盡管帶著你哥離開便是,怎麼能又想求人忙,又拚命找茬兒?”
“是啊,不知好歹!”如同劉秀的影子一般,鄧奉也站起,低聲重複。“都說馬子張和馬三娘兄妹兩個真正的英雄豪傑,殺富濟貧,救人於水火。嗬嗬,嗬嗬嗬……”
“我,我不是故意的!”馬三娘頓時被笑得恨不能找個地縫往裏頭鑽,跺著腳低聲辯解,“不就,不就是一本破書麼?我,我賠了你就是!”
“賠,說得好聽,錢呢,你有錢麼?”劉秀看都懶得看馬三娘一眼,守財奴般擦拭著絹冊,說出的話來宛若刀槍。
這簡直就是明知故問!此時紙張剛剛出現,書籍多為竹簡編就,又笨又重,價格奇貴。而絹布所縫製的書冊,價格還在竹簡的三倍以上。所以,即便他和鄧奉、嚴光這種殷實人家出身的子弟,也得好幾個人合用一本書冊。而馬三娘此刻正在逃命途中,怎麼可能賠得出足夠的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