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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匍匐在亭台朝東的長椅,腳尖勾著柱子,捧起缽盂俯身喂魚,魚兒遊得快,東南西北的散開,我也眼花繚亂的隨著它們遊動上半身越彎越猛,當我反應過來裙擺和發梢浸濕了綠油油的苔蘚之水,我嬌怯咿呀了聲,手脫離柱子,重心搖晃著失衡,倒栽蔥似的往湖泊紮,我焦急抓向空中,試圖扼住什麼,千鈞一發之際,一隻手攬住我肩膀,把我拖回陸地。

我拍著胸脯心有餘悸,臉色也灰白,韓複生踢開碎裂的缽盂,用薄薄的泥土蓋住魚食彌漫的腥臭,“關太太不帶警衛,墜湖也沒人救您。”

我托腮斟酒,準備壓壓驚,咫尺之遙的韓複生,桃花落滿了南山,也落滿他發頂,他卸下戎裝,疆場雄渾的男兒氣概銳減大半,風雅像粼粼荷葉裹著的露珠。

鵝黃色的輕紗帷幔遮掩著兩株桃樹,黃鸝啼鳴,盤桓在枝椏,一盞果酒,三兩杏幹,酒香濃稠,不醉人,也醉人,醉倒在無邊無際的溫柔塚。

我眺望湖麵幾艘觥籌交錯的小舟,“韓局長喜歡桃花島的景致嗎。”

他退至相距我十米的地方,謹守分寸,“關太太喜歡就好。”

我兀自苦笑,“韓局長與我一夜露水,你知道的,我是妓女出身,見慣男子薄情,浮萍零落,顛沛流離。王權富貴本性兒戲玩弄,我爬到今日,傷痕累累,殘花敗柳。”

“你不是。”他脫口而出,又發覺失態,“自食其力,不偷不搶,這世道笑貧不笑娼,您何必妄自菲薄。”

韓複生並非是交際場的衣冠禽獸,昨日仙鶴茶樓的照麵,我確信他很克製自律,作風堪稱兩袖清廉,我們的皮肉之歡,更像陰差陽錯,這樣的男人,對我有大用處,他輕易難以遺忘在他生命中留下歡情烙印的女子,往事仿佛一根刺,紮在他心尖,蠶食他的理智和剛正。

他若出賣我,沈國安的人早找上門旁敲側擊,讓我死了這條拉他玉石俱焚的心,既然無風無浪,招降韓複生,是易如反掌的,隻看策略了。

“總有人畏懼報應輪回,不會逾越鴻溝。”他停了四五秒,“偶爾犯戒,知錯能改——”

他醇厚的嗓音非常模糊,在和自己掙紮,也許與我數年前結下的秦晉之好,是他警政生涯的敗筆,不堪回顧的恥辱,他每每思量,恨不得剜掉,切割。

我笑嘻嘻站起,端著酒杯繞到他身後,他霎那僵滯脊背,像雕塑一般,全神貫注戒備我的一舉一動。

我朝他而臥內嗬氣,幽蘭芬芳,溫熱綿軟,他廝磨著後槽牙,“關太太。”

我食指豎在他唇齒,“噓。”他怔怔看著我,我指腹流連他最脆弱的皮膚,“韓局長的味道,沒變。”

這對男人是五雷轟頂的殺傷力引誘力,他幾乎瞬間繳械,“萬一蒼天瞎了,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高居一省之尊,他肆無忌憚妄為,官僚和商賈怨聲載道,斥罵他貪婪無度,卻無計可施,韓局長有法子替天行道嗎,你教教我呀?”

他鞋掌摩擦磚石,萌生退卻之意,我不依不饒,“你要和我劃清界限嗎?”

韓複生誠惶誠恐,他喉結饑渴滾動,涔涔汗珠又添了一層,“我高攀不上您,關參謀長大權在握,勝我三級不止,您犯不著取笑我而自毀前程。”

“我沒為難你呀,我央求你好不好?沈國安昌盛不衰,我有朝一日,決計逃不出他的魔爪。韓局長,我寧可那人是你,也不願委身沈國安。”

他瞳孔醞釀著炙烤的岩漿,傾瀉而出,燙得屍橫遍野,澎湃慘烈,“我有一件東西,還給關太太。”

他的辭藻令我意識到,他的弦外之音不俗,我駐足等著,他緩緩掏出一條方帕,絲帕是男子常用的,白底竹葉,簡約素雅,剝開折疊的四角,隱約曝露一顆鑽戒。

韓複生寡言,他隻說了兩字,“你的。”

我不明所以接過,揣在燈柱下觀賞,倒是似曾相識,十幾歲的姑娘佩戴粉白鑽,也有藍紫,墨綠顯老氣,鐫繡的技藝不佳,款式平庸無奇,是珠寶的雷區。

東三省的汙濁風月,唯我酷愛綠鑽,可惜,這是假的,我侍奉韓複生那陣,接客不久,賺的錢屈指可數,米蘭提成,保鏢抽薪,公關孝敬,我手裏沒銀子,撐虛榮的罷了。

我似笑非笑瞥他,“韓局長與天下男人,都迥異。”

韓複生將方帕塞入衣袋,“那晚我在床尾撿的。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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