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一如當初明豔,光彩熠熠。
可鏡子裏回應我的女人,她的眼眸空洞,像了無生氣的古井。
我本打算神不知鬼不覺擋住如狼似虎的沈國安,沒成想張世豪的消息靈通,齊琪露餡,後續也不可能瞞天過海。
次日傍晚,馬仔告知我交待的任務辦妥了,沈國安比預計早了一天半夜,他沒下榻酒店,完全是私人行程,淩晨在亨京的賭坊碼了一輪德州撲克,中午泡在洗浴城,陪同的是省軍區閻政委和兩名省廳級官員。
我坐在梳妝台正換衣打扮,這內情令我異常詫異,“閻政委和沈國安一同來澳門?”
“炳哥在威尼斯人和他打了個照麵,儀仗倒是挺低調的,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特警武警都配備齊了,閻政委對沈國安很恭敬,不像平常沒來往,熱情熟絡。”
我恍然大悟,關彥庭升任黑龍江省委副書記之前,閻政委是他頂頭上司,高爾夫球場會晤,他咄咄逼人的陣勢,我印象深刻,東北官僚人盡皆知,土皇帝與關彥庭麵和心不合,搜尋把柄牽製對方,在沈國安正國級的文書批示後,這份心照不宣的矛盾大白天下,他的黨羽自然馬首是瞻。凡是涉及部隊,沈國安這艘船的一舉一動皆被扣上打壓關彥庭的惡名,他在東北不能和閻政委堂而皇之交接,閻政委是他拿捏軍區的盾牌,反而澳門是一箭雙雕的大本營。
由此推斷,閻政委幫文晟上位的症結也並非和文德交好,而是沈國安的意圖。他才是幕後主謀,操縱軍區的一潭渾水。
小的精明強悍,老的狐狸下山,關彥庭在黑龍江爭分奪秒抓政績、周旋絞殺,想必是應對不暇。
我吃過晚餐帶著禿頭乘車抵達1902賭街。
還不到人滿為患的時辰,我的出現有些醒目,我特意通行偏門,馬仔在電梯口接應我,直奔204。
包房內的裝置和我要求分毫不差,四四方方的消音器釘在燈管處,一根電纜穿梭屏風連著兩格窗子,牆壁挖開一扇鏤空的拱形門,掛著細密的竹簾,透過竹簾能窺伺205包房。
沈國安和閻政委穿著商務便服相對而坐,桌爐烹煮著一壺茶,茶霧沸騰,嗡嗡的汽鳴聲彌漫,繞梁不絕。我背對出風口,饒有興致親自沏茶,泡茶的泉水浸了杏仁和風幹的桃花,釀出的味道尤其甘甜,我脈脈含笑飲著,禿頭彎腰詢問我是否聽得見。
我食指豎在紅唇,冗長的一聲噓,示意他住嘴,生怕半牆之隔的沈國安察覺有蹊蹺,禿頭一字不吭退回牆根。
“聽聞張世豪的販毒潛艇入境那夜,沈廳長在港澳碼頭恰巧堵截,他交易了一樣物證換一船白粉無虞。沈廳長在澳門伺機而動,您安插了親信紮寨他的馬仔中,有了這件秘密武器,關彥庭黔驢技窮,您牽著他的鼻子,是翻覆,或者投拜您麾下,還不是您說了算。”
我略抬眸,凝視筐簍積存的花瓣,祖宗算計沈國安,土皇帝也沒閑,他同樣不信野心勃勃隔閡至深的獨子,兩人各展所能窩裏鬥。
沈國安擒一支湯匙,撥弄爐子裏的炭火,“我的兒子,我了解得很。他絕不會將他苦心孤詣得來的籌碼交付我。必要時刻,我也是他的獵物。而且張世豪格外狡猾,他給的賬薄是假的。”
閻政委大吃一驚,“假的?”
沈國安丟了一顆烏梅在茶碗內,湛青碧綠的茶水頃刻變成濃稠的焦褐色,他津津有味的呷了一口,這一口酸味濃鬱,流竄鼻腔,他繃著後槽牙,“良州也沒奢想他給真的,無非將計就計。”
我不露聲色舀了一塊糕點,祖宗的手腕愈發高深了,閻政委知道張世豪和祖宗交易,關彥庭豈會不知,做賊心虛,必將認為是真的罪證,他隻得靜觀其變,以免撞了槍口,而祖宗短期足矣占據上風。他信以為真的表象,也蒙騙了張世豪,我曾想祖宗會利用這張底牌要挾關彥庭同盟,甚至當機立斷,指控他瀆職失德,在京都常委會徹底畫一筆黑名單。若是假的便不成立了,祖宗的圖謀應該是迷惑。
“沈書記,這麼說關彥庭還倒不了。他仍有反敗的餘地。”
沈國安意味深長使眼色,頗為暗示,“知彼知己。他的底細,你挖不是很容易。”
閻政委惶惶端起茶杯,他要喝不喝,似是沒胃口,又擱在托盤中,搓著兩隻手,“關彥庭今非昔比,他兼省委副書記,又是中央器重的候補委員,我在軍區和他為難,我已不夠格了。”
沈國安勢在必得笑,“不是有我嗎?格局是提上去的,你有資本,我會提攜你。”
閻政委醍醐灌頂,“沈書記做後盾,我也敢放手做了。”
我瞥了一眼簾子虛掩的景象,閻政委溜須拍馬的麵目實在可憎,好歹同朝為官共事二十年,他拱手相送軍區的內幕,為權和名諂媚求榮,他還有多久的活頭,難不成帶進棺材嗎。
閻政委心滿意足離開後,沈國安的秘書反鎖了門,收拾著茶桌的果殼和水漬,“書記,他可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