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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惚記得,也是這樣的天氣。

夕陽西沉,倏地大雨滂沱,碩大的雨點子拍打著屋簷和棚戶,淒厲而空曠。

關彥庭站在一扇屏風後,執一杆毛筆,寫春花秋月四字,他的筆鋒渾厚蒼勁,一如戎馬疆場的歲月,他耐著性子勾勒完,擦拭著指尖的濃墨,對身側的張猛說:世上再無程霖一般奸詐狠毒的女子。

我這輩子,被男人負,也負男人,千帆過盡,唯獨沒有辜負蛇蠍禍水的稱號。

我從回憶的泥沼中拔除,全神貫注替關彥庭疏絡筋脈,揉捏著肩胛骨的穴位,“關先生學得油嘴滑舌,東北地界大,你卻騙不回一位夫人。”

“費了好大力氣,騙了你,本想長久騙下去,騙到白發蒼蒼,可你太聰明,識破了我。”

他盯著玉虎鎮紙,光澤瑩潤的白玉石,在突如其來的電閃雷鳴裏熠熠閃耀,“你如果愚笨些,糊塗些,好騙些,該多好。”

我抑製著澀脹的喉嚨,“騙我什麼了。”

“我或許,有那麼一絲一毫愛上關太太。”他置在膝蓋的右手悄然握拳,“比一絲一毫再多點。”

他手背隨著這句話塵埃落定而青筋暴起,像不願給我施壓,不願我可憐他,他故作輕鬆補充,“隻多一點。”

他笑,我不咂個中滋味,也笑,“你愛錦繡河山,愛隻手遮天的政權。風月和女人,是你的累贅牽絆。”

他說這倒也是。

雨越下越大,砸得一株四季海棠墜滿了池潭,花瓣在水麵浮蕩,仿佛多年前,漂泊零落的我。

我不自主的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關彥庭察覺,他偏頭看了我一眼,旋即推開窗子,透過玻璃凝望蕭蕭瑟瑟的庭院,眉目隱隱藏著幾分憂愁,“政界風雲,變幻莫測。再縝密精明的人,也猜不到晴日和陰雨,哪一樣先至。”

死寂的書房裏,昏黃的台燈映著漆黑夜色,路燈的殘光籠罩枝椏,撕裂般鳴叫的風吼,恰似朔北衰敗的戈壁,席卷而過,遍地狼藉。

“彥庭,你和我說實話,你有把柄讓沈家父子捏著嗎。”

他挺拔的脊椎微微一曲,“有。”

“嚴重嗎?”

他不言不語,我心下了然,沈國安正國級切實後,把搞垮他的野心幾乎擺在明麵了,十有八九是不堪公布的重量級內幕,反轉得才措手不及。關彥庭清高不假,軍官係統底層的下士到省參謀長連躍十一級,熬到這份兒,再年輕的也五十多歲了,東北的參謀長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位高權重,京城的市軍區其實沒實際權力,臨門一腳破了城門呢?當政者多疑,不留後患。關彥庭的軍職含金量如此之高,他不貪,不代表獨來獨往,他必然有自己的體係,內修軍威,外修德行,才能在三十八歲時破格提用。

“沈良州涉黑的證據,你有嗎?”

他拆開窗簾,擋住連綿的雷電,“沒有。最早發覺他做走私生意的人,是張世豪。”

祖宗和張世豪一圈子混,保不齊買賣碰撞,法人陳二力,旗下經營著四五家大型場子,在黑龍江聲名鵲起,張世豪的山頭分羹吃,還不給他紅利,他豈會置若罔聞。黑搞黑,一查一準兒。

關彥庭未曾預料祖宗膽大包天,槍斃的差事也敢沾,再者,他收到風聲,一旦大肆兜底,也是無形中樹敵,故而錯過了占得先機,受製於祖宗。

“我沒聽他提。即便有,也不足以改變局勢,否則他早用了。”

關彥庭打開茶蓋,水不涼不熱,他喝了幾口,“寺廟裏的階下囚,指控土皇帝的太子沈良州,東北的公檢法,國內的公檢法,訴訟有道嗎?他丟棄黑幫的保護傘,向白道揭發,低頭認栽,等待他的,除了一槍子,不會有第二可能。”

“你猜測,他留了後手是嗎?”

“他在澳門東山再起,後手便能回東北撒網,敗,永不見天日。”

我沒再多問,找保姆索要了一條毛毯,裹在他腿部,熄滅了台燈,他睡覺淺眠,半點風吹草動也驚醒,我將窗子合攏得密不透風,雨聲削弱了七八分,我才悄無聲息的退出書房。

隔天下午,紀檢委的公職人員安排司機來接我,為避嫌,我特地提前幾小時趕到軍屬大院,由這裏為起點,繞了一條街,抵達目的地。

中央不是頭一次調查關彥庭,祖宗也挨過,可這一回明顯不同,紀檢委素來鐵麵無私的二組組長王長友也在,這副陣仗陳列,事態頗為棘手,我心裏咯噔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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