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懂規矩的,都知道二奶和大房不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局上,不小心碰見了也要回避,何況主動往槍口上撞,分明是挑事兒。眼前的陣仗令我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我側過頭質問桑婭,“你什麼意思。”
桑婭說喝杯茶而已,你這麼警惕幹嘛。
我冷笑,反手推開她,這圈子裏的姐妹兒,如同豔麗的變色龍,原本就不是好鳥兒,還活在大染缸中,麵目全非是必然的結局,我說我信你,你竟然坑我。
桑婭辯解真沒有,我是好心叫你來玩的。
她死乞白賴的拖延我,對桌上的幾名富太太大聲說,“我朋友來了,她可是大忙人,我好不容易才請到她,你們關照點啊!”
桑婭的叫喊把一屋子女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她拉開椅子按著我坐下,我進退兩難,甩臉子得罪人,笑又笑不出,隻能直勾勾盯著她。
她無視我的憤怒,給那些太太們倒茶,向她們介紹我,“程霖,聽名字耳生,她外號你們肯定熟,水妹。”
她擠眉弄眼的,“家裏有男人做生意跑場子的,絕對點過她吧?我這姐妹兒,花樣可多了,王太太,你不是說你男人不回家嗎,跟她學兩招,我保你管用。”
水妹在我曾經混圈子時,是一種誇獎,但現在,對那段肮髒過往的諷刺。
她們驚訝說是嗎,不會是風月場上三大招牌那個水妹吧?
桑婭說當然是她,東三省還有幾個水妹啊,你們當噴水是個女人就會呀。
她指著其中一個圓臉的太太,“你會?”
那名太太哎喲了聲,“我哪會,我又不指著這個賺錢。”
她笑眯眯問我,“水妹,你現在還做嗎?”
我沉寂的目光掃過去,她被我眼底迸射的涼意驚了下,忘了要說什麼,我一字一頓,“我叫程霖。”
她駁了麵子,有點不樂意,捅咕桑婭,“怎麼意思啊,不是來給我們助興的啊?誰家的呀?”
桑婭說我姐妹兒性子傲,太多男人寵的。
那太太沒好氣翻白眼,“嫖客寵的吧?跑這兒當奶奶來了,這是你坐的位置嗎?”
氣氛莫名尷尬,我麵不改色,拉著桑婭的手,她手很冰,被我觸碰還哆嗦了兩下,“你也是二房,沒人待見咱倆,還湊什麼分子。”
桑婭愣了愣,我扭頭對那個挖苦我的太太說,“您幾房啊?”
她被我氣得臉發白,“我當然和你不一樣。”
我說我知道,我就問問,大房和二房混在一起,不都一路貨色嗎,您擺譜擺得這麼清新脫俗,我學學。
她環抱雙臂靠在椅背上,漠然別開了頭。
我見好就收,無比刺耳嗤笑了兩聲,祖宗老婆從我進門就沒說過話,我們彼此心照不宣,麵子上還不至於撕破臉讓外人瞧笑話,倒是這群富太太非常奉承她,當然是看在她男人和公公的地位上,在東三省,權比錢管用多了,她偶爾說幾個字,大多時候都愛搭不理的。
桑婭趁著添水的時機,又把話題勾到我身上,“我姐妹兒會得特別多,除了床上功夫好,她下了床也有本事呢。”
“哦?”那個和我較勁的太太逮著機會,“她會什麼?”
不知誰陰陽怪氣說了一句,“在床下當然是勾男人上床啊!”
她們笑作一團,臉上皆是對我的鄙夷,這裏的每個女人,都想擠入剛複位的沈太太陣營,當著她的麵踩我,是她們拉近關係的第一步。
文嫻大約顧忌祖宗,一直沒搭腔,任由她們羞辱了我好一陣,她才扣住杯蓋。
她平和的臉孔之下是高高在上的尊貴感,“你們不是要做汗蒸嗎。怎麼還不走。”
她們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其中一個很聰明,主動站起來說,“是啊,聊得太盡興,出來幹什麼都忘了。”
她使了個眼色,其他人這才明白,紛紛打招呼告別,結伴離開了。
門掩去穿堂而過的北風,阻隔在嘈雜的走廊外,屋子裏隻剩下我和文嫻,牆根下燒著壁爐,溫度很熱,她指尖點了點撕下的麵膜,“程小姐,抱歉,讓你難堪了。”
我望著她不語,她也不計較我的敵意,為我斟了一杯茶,濃稠的白霧靜靜揮散,她略微低頭,聞了聞茶的味道,熱氣遮蓋住她的臉,笑裏藏刀,淡漠無比,“她們為什麼說那些話,我不清楚,你也不要擱在心上。”
為了更有說服力,她又補充一句,“我也是意外碰見她們,我隻和王太太熟一些。”
我平靜微笑,單純不摻雜冷意的笑,“沈太太,一直以來,我都願意相安無事,趕盡殺絕的人更不是我,所以您不必和我解釋,您了解就好。”
我懶得和她獨處,撂下這番話起身,走到門口時,屋內深處傳來尖銳的碎裂聲,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瓷磚縫隙間流淌的水漬,杯子從文嫻掌心脫離,她維持這個姿勢不變,抬起頭精準無誤捕捉到我的視線,和我在玻璃內交織。
她虛偽柔軟的目光幻化為一柄無形的利劍,不露聲色刺入骨骼,自頭頂向下,蔓延至全身,直至腳底,滲透進五髒六速,讓我瞬間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