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臉色大變,震驚地看著他。
羅雲生淡淡地道:“這隻是最壞的預計,或許沒那麼嚴重,但我們做事之前必須懷著未慮勝,先慮敗的想法,如此,不論發生任何突發情況,我們也不至於驚慌失措,都能從容淡然處之,若你懷著隻是去晉陽賑濟災民的想法,說不定剛進城就中了敵人的冷箭,所以,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從踏入晉陽地界的那一刻開始,你隻能當自己已身陷敵國,處處危機,處處伏兵,時時刻刻必須打起精神防備,如此才能保全自己。”
李治神情感動,再次朝羅雲生長長一揖:“恩師高論,治受教了,多謝!”
羅雲生眨眼:“真的受教了?”
“真的。”李治誠懇臉。
“那麼我問你,若我們踏入晉陽後發現災民們已經造反了,城池已被亂民占領了,我們該如何?”
李治凜然道:“領兵平叛,奪回晉陽!”
“錯了,但凡是個正常人,遇到造反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掉頭就跑,先保命再說……”
晉州糧食危機解決,李刺史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這些日子他領著全城官吏沒日沒夜守在城外的難民棚帳區裏,從搭建到分區,從賑糧到如廁,數千難民的吃喝拉撒都得他來操心,幾日下來,李刺史已然眼圈發黑,形體消瘦,連眼神都顯得有點呆滯了,看起來就像關在大牢被武二郎趙老蔫用過刑似的。
“稱職”,李刺史當得起這兩個字,大唐別的官吏是什麼樣子羅雲生不清楚,但李刺史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卻實實在在看在羅雲生眼裏,盛世官員,為天子守牧一方,雖無殺敵血戰之功績,卻有解萬民倒懸之勞苦。
得到消息是在地主們告辭後,李刺史匆忙回府,得知晉州躲藏逃難的地主們被晉王殿下的禁衛們挖老鼠似的挖出整整一窩,而且從他們身上敲詐……借得近萬石糧食,李刺史呆若木雞,沉默許久忽然撲通跪下,一邊放聲大哭,一邊朝李治和羅雲生磕頭,哭嚎之聲,震蕩前堂。
小屁孩一點也不見臉紅,很坦然地把功勞攬在自己身上,扶起李刺史一邊溫言安慰,一邊用一種隱晦的得瑟語氣,述說這些日子自己如何殫精竭慮,如何為民操勞,如何一拍腦袋想到這個主意等等,總之,很偉大,比忙前忙後的李刺史還偉大。
李治一邊吹噓自己,一邊不忘扭頭朝羅雲生討好地笑笑,似乎怕羅雲生當場拆穿他,羅雲生翻了個白眼,懶得跟小屁孩計較,李治聞弦知意,立馬又把羅雲生抬出來,並且以王爺的身份很不客氣地做了裁斷排名,解晉州糧危的功勞,晉王殿下第一,羅縣侯第二,至於忙前忙後累得跟狗一樣的李刺史,則很不公平地排在第三。
偏偏李刺史卻對李治的排名很服氣,忙不迭地點頭,多日的愁苦臉色瞬間變得陽光燦爛,不時還捋著胡須仰天發出豪邁愜意的笑聲。
糧食是壓在晉州上下官員身上的一塊巨石,羅雲生和李治雖然整日在刺史府裏吃吃喝喝啥都不幹,連挖地主的行動都由手下的禁衛代勞,可是不得不說,這一大一小兩個懶散之人,卻悄無聲息為晉州解決了一樁天大的麻煩,僅以此功,李治羅雲生二人的功勞便比李刺史大多了,更何況,難民棚帳分區的嚴律,漸漸也顯露出它的妙用。
“棚帳分區之法,委實高明,下官欽佩萬分……”狂喜過後,李刺史說起了城外的難民棚帳,一開口便露出無比欽佩的表情,朝羅雲生拱了拱手:“到底是長安陛下階前的重臣,見識與本事與地方官員無異皓月之比秋螢……”
羅雲生笑著謙虛兩句,李治在旁邊嘴唇囁嚅,神情躍躍欲試,羅雲生飛快一記眼鏢甩過去,用眼神無聲地警告他,小屁孩若連這個功勞都敢跟他搶,今日不管他王爺不王爺,非抽他一頓不可。
李治中了眼鏢,尷尬地嘿嘿一笑,訕然坐了回去,並且朝他露出討好的笑容,表示絕無搶功勞之意,羅雲生滿意地收回殺氣,很好,玉不琢不成器,小屁孩不抽不長記性……
李刺史沒注意一大一小的暗潮波動,捋須笑道:“初時羅侯爺堅持棚帳分區,下官當時很不解,眼下大災之時,官府能調動的官吏和兵丁不多,難民成千上萬,這種無謂之事徒費材料,既繁瑣又無用,先給侯爺賠個禮,說實話,下官當時心中對侯爺甚至有些怨氣的……”
說著李刺史很誠懇地起身,向羅雲生長長一揖,羅雲生急忙回禮,連道不敢當。
李刺史重新坐下,緩緩道:“這些日子,下官整日整夜守在棚帳內巡弋,對侯爺的布置也用心開始觀察,卻漸漸發現了一些妙處,‘居住區’內幹幹淨淨,鄉親們秩序有條不紊,雖是男女老少婦孺住在一起,卻絲毫不見亂象,放飯時都自覺地走出棚帳,到用餐區排隊領飯,吃完後若要如廁,則走到如廁區解決,之後再回到居住區,下官初時不解,後來卻發現晉州刺史府和轄內大小縣合起來不到百名官員,管理數千近萬的鄉親卻易如反掌,遊刃有餘,直到昨日,居住區內有一位鄉親忽然腹瀉,按侯爺的規定,下麵的兵丁將其移到隔離區,不準任何人出入,守在那裏的大夫立馬為其診治,發現那位鄉親竟然得了痢疾,若不是事先分了區,而且有了侯爺的鐵律,痢疾一旦擴散傳染出去,對城外上萬百姓而言,又是一樁天大的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