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十幾日的相處下來,李治對羅雲生再次充滿了好感和親近。
在他的心裏,恩師羅雲生就像鄰家大哥般隨和友善,令人忍不住想跟他多說說話。
多聊聊天,往往一兩句話便被逗得哈哈大笑,心中再大的煩惱都消逝無蹤,就連敲詐他的錢財也近乎一種兄弟間玩笑的意味,敲詐與被敲詐的都從來不會計較,權當枯燥旅途裏的調劑。
可是,這……是真正的羅雲生嗎?他難道是靠嬉皮笑臉插科打諢來博得這累累功勞和官爵,以及父皇的看重?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看著羅雲生臉上無比嚴厲和冷肅的表情,李治終於察覺到,原本他印象中的羅雲生,並不完全是隨和友善的麵目,他還有嚴肅嚴厲的一麵,他的心裏,是真正記掛著百姓的。
這一點上,作為臣子的他,竟做得比他這個皇子強得多,江山是羅家的江山,百姓是羅家的子民,可羅家的人卻安然坐在馬車內享受富麗華貴的旅途,馬車外的臣子卻眉頭緊蹙,憂國憂民……
李治才十二歲,他並不懂太多的道理,可他聽得懂道理。
在羅雲生嚴厲的目光注視下,李治白皙的臉蛋迅速漲紅,滿臉浮現愧疚自慚之色,忽然掀開車簾,大叫道:“全軍停下!”
轟!
不愧是禁軍儀仗,所謂令行禁止,絕無違抗。
隊伍停下,李治不等秦雙攙扶,徑自跳下馬車,站在大路中間,頭也沒回地揮揮手。
“來人,將這輛馬車砸了,砸得越碎越好。”李治大聲下令。
羅雲生騎在馬上,嚴厲的目光漸漸柔和。
秦雙卻一愣,不敢置信地道:“殿下欲……砸馬車?這,這是為何?”
“本王的主意,由得你多嘴問麼?”李治朝秦雙厲聲喝道。
秦雙一顫,急忙招手叫過十幾名禁軍,手執大斧二話不說開始對這輛華麗的馬車又劈又砸,一炷香時辰過後,李治那輛奢華富貴的馬車已被砸成了碎片,從始至終,李治竟沒有回頭朝馬車多看一眼,臉上也不見任何心疼之色,仿佛砸的那輛馬車與他毫無關係。
待禁軍們砸完車複命後,李治麵朝羅雲生站定,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然後長揖到地,直起身肅然道:“多謝恩師點撥提醒,早年在宮學裏讀書,孔師褚師皆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治讀書時隻知死背,卻不知義理,今日幸得恩師棒喝,治終於懂得這句話的意思,恩師於治,不僅是錚友,亦是良師也,治年歲尚幼,往後必有行差踏錯之處,還望恩師隨時不吝直言,如今日般厲言棒喝,察糾治之錯漏失當,治必以師禮執之。”
長長一席話,說得誠懇切真摯,一旁的秦雙,還有劉苦瓜等將領,表情都充滿了訝異和滿滿的感動,眾人望向羅雲生的眼神也漸漸產生了變化,尤其是劉苦瓜,雖然仍是一副不遜於鄭小樓般的冰冷酷臉,眼中卻多了幾分善意和柔和。
“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人這一輩子遇到的朋友不少,有的屬於狐朋狗友,可共富貴卻不能共患難,安享富貴時不管幹什麼,狐朋狗友總是一味的附和讚同叫號,不分善惡,不辨是非,交到這樣的朋友,往往是人生的大不幸。
幸運的是,羅雲生不是這樣的朋友,他可以陪李治玩,跟李治鬧,逗悶取樂樣樣都不缺,但真正遇到大是大非的事情時,他也從不曲附,從不妥協,他有他堅持的底限。
李治年歲尚幼,並不知道得此益友是多麼幸運的事,但旁邊的秦雙和劉苦瓜卻是成年人,他們看得出羅雲生嚴厲勸諫背後隱藏的莫大善意,也看得出晉王殿下得此益友後,對其成長有著多麼大的好處。
不知不覺間,秦雙和劉苦瓜看羅雲生的眼神有了些許的變化,目光裏摻雜了幾分真正的敬重之意。
看著李治誠懇認錯的臉,羅雲生收起了嚴厲之色,漸漸綻開了笑容。
從曆史大勢來說,李治品性的好壞,比處理這場天災更重要,幸運的是,李治懂得了民貴君輕的道理。
論“民貴君輕”的道理,除了戰國先賢荀子外,對這句話理解得最深刻的當世之人有兩個,一個是李世民,還有一個是魏徵。
當然,更準確的說,“理解深刻”這個字眼是屬於魏徵的,至於李世民,可以說他理解深刻,也可以換個說法,口號喊得最響亮。
魏徵上《諫十思疏》裏便提到過,“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