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刺史勿憂,百姓人心亂了,咱們做臣子的不能亂,過幾日朝廷會有專使押送錢糧,先撥付一部分救急,韓刺史不妨發動本地鄉紳地主開倉,以官府的名義向他們買也好,借也好,甚至打欠條也好。先把難關度過去,待到明後年再論歸還之事,鄉紳地主皆是通曉大義之輩,必能慷慨相助。”
韓成虎頹然點頭:“下官試試,隻怕鄉紳也是有心無力……”
羅雲生心中無奈,卻一時也想不到好辦法,隻好換了個話題道:“晉王殿下此行要去晉陽,請教韓刺史,晉地情勢如何?”
韓成虎搖頭歎道:“蒲州離長安不遠,也算是富庶之地了。可碰到災年,仍是百姓分崩逃難的下場,再往北入晉,羅侯爺覺得情勢能好到哪裏去?晉州晉陽等地的情勢隻會更差。下官還聽說……”
羅雲生皺起眉:“還聽說什麼?”
韓成虎遲疑了一下,道:“下官還聽說,因為大雪凍土,而致春播無望,晉陽本地已生民亂,蒲州境內這幾日也接連見到不少從晉地逃過來的難民。這些難民在蒲州生事,搶掠了幾家富戶,下官派差役拿問,據說……是因有人煽動,晉王殿下和羅侯爺若欲入晉,當須做好準備才是,逃到蒲州的難民都敢行搶掠之事,晉陽本地可就不知是怎生亂象了。”
羅雲生與李治對視一眼,頓覺肩頭的壓力更重了。
每朝每代,但遇天災,導致的最直接後果便是生亂,輕則破門入室殺人搶掠,重則索性揭竿造反,對於一群活不下去,沒有希望沒有明天的難民來說,反正已沒了活路,世上沒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幹的,平日裏的純樸和善良,在饑餓麵前無比脆弱,一觸即潰。天災最容易釋放出人性中的邪惡和歹毒,為了活著,任何人可以用任何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所謂道德,所謂律法,對他們而言已完全失去了效用。
告別了韓成虎和一幹官吏,羅雲生一行並未選擇入城歇息,仍舊下令城外紮營,大清早便拔營離去。
從離開蒲州開始,李治便一直很沉默,沉默得令羅雲生有些擔心。
“殿下,你在想什麼?”羅雲生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擺出聊人生的架勢。
李治歎道:“我本倉促受命,奉父皇旨意離開長安赴晉陽。
說實話,直到昨日,我都沒把這樁差事放在心上,我以為到了晉陽後跟官員們說說話,再以皇家名義出麵安撫一下受災的百姓,再把朝廷撥付的錢糧交給當地官府,順便再捉幾個胡亂造謠的禍首出來,這樁差事就算完成了,可是昨日見到蒲州刺史。
還有這一路上攜家拖口的逃難百姓,我才發覺,這趟差事似乎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簡單……”
羅雲生笑了:“如果真這麼簡單,我們可就謝天謝地了,按韓刺史所言,晉陽不知亂成什麼樣子,殿下要做好準備才是。”
李治抬頭,求助地望著他:“恩師,我年歲尚幼,不通世事,這趟差事還要靠你多點撥,此行雖說以我為首,可我知道父皇的意思其實是要靠你多拿主意的,不知恩師可願賜教?”
羅雲生笑容愈發深了,真是個好孩子,態度謙遜,言辭懇切,比他那些兄長強了許多,難怪奪儲之爭笑到最後的人是他,這可不僅僅是運氣,前世有句話很有道理,“性格決定命運”,人世間積攢了足夠的閱曆後,才能發覺這句話到底有多正確。
羅雲生沉吟片刻,緩緩道:“殿下,說到晉陽之亂,其實我也不大清楚具體事態,但是我等到了晉陽後行事,終歸免不了四個字。”
李治直起身子,在顛簸搖晃的馬車裏行了一禮,誠懇地道:“還請恩師教我,是哪四個字?”
羅雲生一字一字地道:“‘恩’與‘威’,‘撫’與‘剿’。”
“恩威……撫剿……”李治喃喃重複,然而畢竟年歲尚幼,這四個字反複咀嚼多次,仍不得其解,隻好無助地繼續望向羅雲生,一臉的頹喪氣餒。
羅雲生沒有具體解釋,有些事光靠嘴說是沒用的,實際施行之後比解釋一萬句更管用。
於是羅雲生轉開了話題,道:“殿下,我想問一句不該問的事……”
“你盡管問,我知無不言。”
“不知殿下出京時,陛下可有授你調動兵馬之權?”羅雲生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問道。
李治猶豫了一下,道:“父皇確實授了我調動兵馬之權,言稱可調動晉陽左近三州兵馬,隻不過父皇說了,凡兵馬調動,首須呈報長安,其次要與你商議,不可一意孤行,否則必生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