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羅雲生這種千年後過來的人,那個年代的小舅子是神一樣的存在。
特別擅長興風作浪,當姐夫都快當成孫子了。
小舅子還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羅雲生在貞觀年生活了好些年了,這種心理陰影仍然存在,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靨。
小舅子還沒進村,羅家已派出斥候至十裏外打探,輪著班的騎馬回來報信,村道上隻見一騎又一騎飛馬來報,絡繹不絕,路旁的鄉親們目瞪口呆,不知道羅侯爺家今日迎的是哪路貴客,能讓一位縣侯如今看重的客人,至少應該是皇子級別,甚至是……當今陛下吧?
小舅子坐著牛車剛進村口,羅家便大開中門,兩隊部曲著裝執刀,呈雁形在家門口外排開,一個個昂首挺胸,殺氣騰騰。
羅雲生穿著華服,神情緊張地在門口轉圈,忐忑不安地望著門前空蕩蕩的路口。
玉兒原本在內院繡花,聽府中丫鬟報信,說侯爺在家門前擺開了陣勢,玉兒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慌慌張張跑出來,見大門外兩排部曲威武不凡,而羅雲生則一臉凝重,如臨大敵的模樣,玉兒呆怔片刻,轉身便狠狠掐了他一把。
“擺出如此陣勢,你想殺我弟不成?”玉兒氣壞了。
羅雲生幹笑:“小舅子頭一次登門,這不是想弄得隆重點嗎?不然被小舅子挑禮可就冤枉了。”
玉兒氣道:“咱家這架勢會嚇到我弟的!”
“夫人莫鬧,小舅子怎麼可能會被嚇到……”羅雲生充滿緊張的臉頰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歎道:“明明是我被嚇到才對……”
夫妻二人還在爭執要不要撤掉侯府門前列陣的部曲,結果人算不如天算,小舅子的牛車已到門外的路口了。
遠遠看著牛車慢慢悠悠行來,玉兒閉上眼,發出一聲認命的歎息,和羅雲生一同出迎。
慕容石比羅雲生更緊張。
商賈人家登侯府的門已然是非分之舉了,慕容石一路上都在忐忑,生怕富貴姐夫給他臉色看,在這個年代,權貴門閥每家都有自己的買賣,否則僅靠朝廷每年發下的那點俸祿不可能養得起偌大的家院,可是權貴本人卻非常忌諱跟商賈扯上關係,誰在他麵前提起買賣的事,二話不說馬上翻臉,對商人也從來不見有好臉色。
慕容石一直覺得很幸運,因為他姐姐從侍女成為一個侯爺的夫人,而且還是名滿長安的少年英傑,不僅詩文才華出眾,還為大唐立過許多功勞,二十來歲的年紀便被封了縣侯,還入了尚書省,這個年歲便入省,將來離拜相封公還遠嗎?
那時自己的姐姐也水漲船高,說不定也能當個宰相夫人,封個一品誥命什麼的,哪天姐夫忽然立下一個曠世功勞,陛下沒準恩蔭親眷,慕容家也能沾點光彩,領個虛銜官職也不一定……
所以,這次登羅家的門,慕容石是非常重視的,為了鄭重起見,哪怕羅雲生傳話帶丈母一同來,他也還是沒帶,獨自一人坐著牛車,帶了幾個家奴,後麵裝了兩大車的禮品,就這樣進了羅家莊。
誰知到了羅家門口,慕容石愕然發現門口兩排兵丁按刀而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樣子,慕容石被攙下牛車後便覺褲襠一陣涼意,戰戰兢兢抬眼望去,兩排兵丁非常有默契地忽然舉起腰刀,刀柄使勁拍打著胸脯,大喝幾聲“大唐萬勝!”
慕容石兩腿一軟,臉色刷地白了。
羅雲生見小舅子這模樣,頓知今日的排場可能隆重得有點過分了,小舅子似乎領受不起,於是趕緊與玉兒迎上前。
“妻弟遠來辛苦,姐夫未能遠迎,請妻弟莫與計較。”
慕容石下意識地想拱手回禮:“小人……小人拜見……”
“弟!”玉兒急忙將慕容石行禮的手按下,嗔道:“您這禮是怎麼論的?一家人何必論禮?”
羅雲生也急忙笑道:“是排場大了一些,讓小舅子受驚了,其實這排場本是姐夫的一番好心,小舅子莫怪姐夫孟浪……”
“不怪,不怪……”慕容石強擠出個笑臉。
難得見一次麵,二人都覺得別扭,不自在。
羅雲生與玉兒一左一右扶著慕容石進門,經過兩排列隊的部曲時,部曲們動作劃一,紛紛躬身按刀為禮,嘩啦的響亮又嚇了慕容石一跳,平複下心情再看看左右兩排部曲,一個個威武不凡,滿帶殺氣,隔近了仿佛都能聞到他們從戰場上沾惹回來的血腥氣。
慕容石渾身一凜,肅然起敬,隨即搖頭感歎不已。
原來,權貴人家跟自己這種商賈果然不一樣。
商賈有錢,而且也舍得花錢,建宅子,買家奴,買胡女,隻要不逾製,什麼東西能壯自家氣勢便買什麼,而權貴人家呢?
他們似乎什麼都不必做,僅僅隻是家門口的兩排執刀部曲,便足夠碾壓商賈的所有氣勢,兩排人動作劃一行個按刀禮,便把慕容石一點點小自信打擊得粉碎。
哪怕是羅家這種新興的權貴,剛剛養成的門閥底蘊也足夠令商賈仰望歎止了。
羅雲生其實也很尷尬。
自己確實是一番好心,畢竟在他心裏,小舅子是一種非常邪惡且強大的存在,不敢掉以輕心,排場禮儀都是往最高級的走,生怕小舅子挑禮,背地裏說姐夫閑話,然而今日這排場擺出來,似乎適得其反,把小舅子給嚇到了……其實姐夫也嚇到了,被小舅子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