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眼裏的興奮之色越來越濃,語氣卻分外冰冷,甚至還帶著幾分不屑和怒意。
他時刻牢記羅雲生的教導,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以防漏出紕漏。
“這算得什麼異常,消息根本毫無用處,辯機,你莫非在故意糊弄我?”
“小僧不敢,真的……隻有這一樁了,除此之外,越王每日在越王府讀書向學,以前最喜飲宴歌舞如今也戒絕了。
每日讀書過後便去覲見陛下,說一說讀書的心得,還有對治國的一些想法,陛下以前因杖責學士而對越王特別失望,近日越王改過自新,勤心向學,陛下卻漸漸對越王有了誇讚之語。
而越王也不負陛下厚望,最近非常老實安分,除了錢亮一事外,越王真無異常舉動了。”
辯機惶恐地為越王辯解,不知是恐懼還是心急,辯機一邊說眼裏一邊噙滿了淚水,梨花帶雨的模樣連武大郎都忍不住為之一呆。
看著辯機為情所傷的模樣,武大郎沉默許久,忍不住道:“辯機你是否對越王……對越王……”
說到一半,武大郎自己也說不下去了,而辯機卻流淚點頭,又搖頭。
歎了口氣,武大郎硬起心腸,冷冷道:“不管你心裏在想什麼,記住你該做的事,你的父母去年已被放歸家鄉,為何放歸你父母,你明白其意麼?”
辯機泣道:“小僧知道,這兩年小僧出賣越王府消息甚多,小僧已和您拴在一處,囚不囚禁小僧的父母,已無關緊要,若小僧有不盡心盡力之日,便是橫死越王府之時。”
武大郎心中不忍,於是放緩了語氣,難得地溫言道:“你也莫傷懷,命你潛伏越王府是為權宜之計,最遲兩年,定將恢複你自由身,那時天下之大,你盡可任意往來,不再受掣肘,不再被人擺布。這是真話,你要信我。”
辯機擠出一抹笑容,道:“是,多謝貴人成全,小僧定為貴人效死力。”
武大郎點了點頭,道:“如此,我走了,你……小心,保重。”
說完武大郎的身影消失在暗巷深處,從頭到尾,辯機都沒看清他的模樣。
巷內寂靜無聲,唯有遠處坊官的鑼聲若有若無地傳來,辯機呆立許久,直到一陣寒風吹來,辯機猛地一哆嗦,看著空蕩無人的巷子,他忽然蹲下身,頭靠在低矮的土牆上失聲痛哭。
無可奈何的背叛,難以言喻的不倫情愫,還有蝕心剮骨般的痛苦,此刻在他心中反複交錯,糾纏,生不如死。
大唐是個奔放的年代,從皇帝到臣民,都有著真正意義上的上國的自信,自信心足夠強大了,對萬事萬物都有一種罕見的包容態度。
仿佛天下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小到唐代女子極喜模仿異國的發型和頭飾,大到都城長安一百零八坊裏處處都有充滿異國風情的建築,甚至允許異國各種宗教在長安城傳教布道,廣收門徒。
比如說,貞觀去歲,從遙遠的大秦國來了一群高鼻梁,綠眼珠的胡人,這群胡人由當時的尚書省左仆射房玄齡親自接待,他們的宗教名叫“聶斯托留”,來到長安後,改名為“景教”,他們的宗教寶典……名叫“聖經”,是的,景教就是後世的基督教,早在唐朝便傳入了中國。
而當時率領那群胡人的首領人物,後來被李世民親自賜名,叫“阿羅本”,意思是“神所差遣來的”,並允許他們在長安建了好幾座修道院用以傳教布道。
當時中國兩大教道教和佛教見有人來搶食居然沒弄死他們,足可見大唐的胸襟多麼廣闊,就像那大海……
大唐君臣和百姓的胸襟就是如此廣闊,還是那句話,強大的自信心足可包容一切,所謂“海納百川”就是這個意思,而自信的源頭,則來源於戰無不勝的大唐王師,簡單的說,所謂的“包容”,其實是相信任何東西都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如果有一天發現不能掌握這個東西了,那麼,王師所至,將其毀掉便是,自信,是建立在強大的實力基礎上的。
大唐的包容,男女情愛之事上。這裏並不是單單指男女之間的愛情,男人與男人之間也不是不被理解。
所以,辯機對越王的情意並不被歧視,可惜的是,他心裏的人,是越王。
這個本該愛上高陽公主的僧人,卻深深的迷戀著越王殿下。
一個情深如海,一個過盡千帆,一個仰視,一個俯視,還有身不由己的被當作棋子的無奈。
可是,棋子也是有感情的,越壓抑,越痛苦。
辯機跪在暗巷內痛哭,不知哭了多久,當月兒已升上樹梢時,他心中的痛苦終於宣泄得差不多了,於是擦幹了淚,站起身,獨自走出暗巷,出了巷口拐了個彎兒,再走上一段路,便到了越王府門前。
辯機呆呆看著越王府前來往巡梭的禁衛,再仰頭看了看光鮮莊嚴的門楣,辯機使勁吸了吸鼻子,露出一抹淒婉的笑,挺胸抬步往越王府內走去。
曾經以為能與越王一生廝守到老,然而剛才暗巷裏經曆的一切,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徹底將他打醒。
原來,自己隻是他生命裏的過客,生離也好,死別也好,離開他的日子,已開始倒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