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斂了笑,若有所思道:“難怪侯君集被拿入大理寺的當日,高昌國的使節便跪在太極宮前嚎啕大哭,國都被滅了,那位使節的腰杆還挺得筆直,不停高呼請陛下為高昌國無辜傷亡的百姓做主……不僅如此,那使節倒也靈醒,一個人哭求還不夠,拉了十幾位大唐鄰國的使節一同跪在太極宮前大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口一聲‘天可汗陛下’叫得特別響亮……”
羅雲生歎了口氣,道:“如此,陛下愈發騎虎難下,侯君集被治罪已是鐵定的事了……”
武大郎盯著他的臉,道:“你似乎……有些傷懷?”
羅雲生歎道:“畢竟侯師兄橫掃西域,也曾在戰場上為我助力,如今我風光封侯,而他卻落得鋃鐺入獄,教我怎能不傷懷?”
武大郎歎息搖頭,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驚怖地道:“你不會想把侯大將軍救出來吧?此事幹係太大,你可別犯傻惹怒了陛下!”
羅雲生飛身踹了他一腳,沒好氣道:“當我跟你兄弟們一樣傻嗎?這事是我能摻和的?”
侯君集犯的事確實幹係頗大,不誇張的說,這件事跟大唐的社稷直接聯係起來了。
皇帝陛下每天堆著笑,擺出寬和仁厚的嘴臉滿世界收鄰國之心,今年賜個封號,明年賞大一堆瓷器絲綢,和顏悅色告訴鄰國使節:“你別怕朕,更別緊張,朕是好人……”
登基之後便定下的民族政策,又是施恩又是拉攏,終於把一眾鄰國哄得心悅誠服,貞觀四年滅了突厥後,鄰國的國王們被嚇到也好,被哄得高興順意了也好,於是萬國爭相朝賀,那一年起,李世民有了一個名耀千古的尊號,“天可汗”。
後來,吐蕃鬆讚幹布遣使入長安朝賀,李世民當著滿殿大臣對吐蕃使節說了一句話,“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
這句話很重要,算是大唐皇帝對貫徹多年的民族政策的一個總的概括,事實上李世民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大唐君臣辛苦經營十來年,換得鄰國與大唐交好,並共認大唐為他們的宗主國。
然而,侯君集的一道命令,便將李世民辛苦多年的成果打得粉碎,無異於當著諸多鄰國的麵狠狠扇了李世民一記耳光。
這邊皇帝堆著笑臉說什麼“獨愛之如一”,那頭大唐的大將軍卻悍然下令屠城,皇帝說的話當成了放屁,哪個鄰國會服氣?誰不心生忌憚?
所以,李世民很生氣,此事斷然無法善了。
侯君集被關入大理寺還不夠,遠遠不夠。
於是侯君集入獄的第二天,一道聖旨出宮門,直奔城外百裏的西征軍大營,從蔥山道行軍副大總管契苾何力往下,一大批中高層將軍被鎖拿入長安。
這些將領都是軍中戰功赫赫的先鋒,每戰必身先士卒,勇猛無敵,包括平滅高昌國一戰,也同樣的身先士卒,隻不過那一次,這些將領們卻對手無寸鐵的高昌國臣民舉起了屠刀……
三十多名將領被拿入了大理寺,西征軍無異於一次大清洗,唯獨有一個人,李世民卻特旨褒獎,並親自賜下了金銀絲帛和百畝良田。
這個人姓阿史那,名社爾,時任交河道行軍副大總管,是侯君集橫掃西域的副手,當初在吐穀渾曾與羅雲生有過一麵之緣。
西征軍被盡數清洗,將領鎖拿了三十多個,唯獨阿史那社爾卻被褒獎,隻因破高昌都城時,阿史那社爾曾激烈反對大軍屠城,並嚴厲約束部將不得殺戮平民,隻不過當時唐軍入高昌都城後殺紅了眼,如同一群餓狼衝入了羊群,完全失去了理智,更何況當時的主帥侯君集也默許了唐軍屠城的行徑,所以阿史那社爾縱然反對也無濟於事,難以回天,高昌國一片屍山血海,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分文不取。
一大片淤泥裏麵忽然冒出一朵雪白幹淨的白蓮花,李世民高興壞了,這哪裏是什麼蓮花,分明是一朵奇葩啊,平滅高昌國一役裏處處充滿了人性的陰暗醜惡,終於有了阿史那社爾這一個亮點,李世民怎能不賞?
這一道封賞,不但賞給鄰國使節看,也賞給那些在高昌國做盡惡事的將領們看,同時,阿史那社爾也成了李世民唯一的一塊遮羞布,所以封賞的意義很重大。
該賞的賞了,該關的關了,鄰國使節仍盯著李世民。
作為此戰默許屠城的主帥,僅僅被關是不夠的,使節們睜大了眼,盯著太極宮,等著萬國尊崇的天可汗陛下將如何處置這位主帥。
李世民為難得快瘋掉了,據說這幾日太極宮氣壓極低,李世民氣得不知摔碎了多少瓷瓶碗碟,拖了幾日,終究還是下了旨,命尚書省諸臣議侯君集之罪。
滿朝君臣被侯君集之罪搞得焦頭爛額之時,越王府也頗不平靜。
日落黃昏時,城門已關閉,長安城內的各坊官敲著鑼四處嚷嚷著要關坊門,囑令百姓們回家不得在外逗留,更不許犯夜。
辯機穿著一身僧衣,柔柔弱弱的身軀出現在長壽坊的一條暗巷內,時已近掌燈,巷內一片漆黑,辯機站在巷口發了一陣呆,神情似乎有些瑟縮,猶豫了一下後,咬了咬牙,終於還是走進了暗巷。
暗巷仍是一片漆黑,像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等待有緣人送肉上門。
走一會兒,巷內深處莫名刮來一陣冷風,陰惻惻森寒刺骨,辯機打了個冷戰,幾欲掉頭便跑,卻又不敢跑,快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