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後花園,一身火紅皮裘的太平公主李令月揮動馬鞭抽向一株梅樹,“啪”地一聲,抽得白雪與紅梅倒飛而起,繽紛漫天。
“公主好身手!”
“公主威武!”
“好漂亮的紅雪!”
……
小廝和婢女們,爭相拍手稱頌,唯恐自己喊得聲音不夠及時,下一刻就去跟梅花樹站在一起。
“啪!”“啪!”“啪”太平長公主李令月輩誇得興致大發,將皮鞭揮舞得如同毒蛇般,一下接一下朝著周圍的梅樹抽去,每一下,都抽得紅英飛濺。
雪地上,花瓣越落越多,點點如血。四周圍,喝彩聲也一浪高過一浪。至於後花園梅樹,這東西再金貴,也比不上讓太平長公主的好心情。哪怕被抽傷了主幹,過幾天就枯萎而死。再花錢從別處移栽百十株過來就是,以長公主的身家,真沒啥大不了的。
“公主,狸姑求見!”一名身體瘦瘦小小,臉蛋卻比少女還粉嫩的小廝,小跑著湊上前,尖尖的聲音仿佛野貓叫春。
“狸姑,讓她直接到後花園來!”太平公主立刻停止了揮舞長鞭,愛憐地看了小廝一眼,柔聲吩咐。
“是,公主!”小廝答應一聲,先倒退了數步,然後轉身慢跑而去。不多時,就將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崔湜的侍妾狸姑給領了進來。
“奴婢見過長公主。”比起一年半之前,狸姑身體圓潤了許多。身上的打扮,也華貴了許多。但是,在太平公主李令月麵前,她卻依舊是一副怯怯地模樣,隔著老遠,就將身體曲蹲下去,鄭重行禮。
“好了,你過來吧!都是宰相夫人了,不用多禮!”太平公主今天心情甚好,虛虛地做了個攙扶的姿態,笑著地調侃。
“奴婢永遠是長公主的奴婢!”狸姑不敢托大,認認真真地行完了禮,才重新站直了身體,低著頭回應。
“越說你還越生分了!”太平公主笑著搖了搖頭,先將以前經常用來抽打狸姑的長鞭交給小廝,然後緩緩向前走了幾步,親熱地拉起狸姑的手,笑著數落,“可不能這樣!以前你年紀小,什麼事情,我都可以手把手教你。而現在,你家崔平章乃是天子近臣,你在外邊,就不能失了身份。否則,傳揚出去,別人不會說你不懂事,隻會說本宮跋扈!”
這話,道理上不算有錯。大唐不設丞相,通常,由中書令,左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道組成皇帝的谘詢團隊。崔湜如今的官職雖然不如原來高,但是,加上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頭銜,就有跟皇帝一起商討國事資格,在朝堂上影響力比原來的禮部尚書要大許多。
常言道,宰相家門房四品官。同中書平章事的如夫人,走到外邊去,肯定有一大堆四品、五品官員的家眷巴結奉承,前呼後擁。太平公主如果再將她當做婢女看,那些官員的麵子往哪擱?
然而,有道理歸有道理,狸姑卻堅決不肯“僭越”。迅速將手從太平公主的掌心抽了回去,再度蹲身而拜,“如果沒有公主的栽培,就沒有狸姑。所以,狸姑心裏,公主永遠狸姑的主人。”
“嗯,你這麼說,也隨你!”太平公主聽得心裏好生舒坦,迅速彎腰,托住狸姑的胳膊,“行了,別拜了,在家裏,你可以隨便。但是去了外邊,你得聽本宮的,不能再提奴婢二字!”
“奴婢遵命!”狸姑紅著臉答應,宛如小媳婦第一次拜見公婆。
“怎麼想到回來看我了?是崔湜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己想家了?”太平公主改托為挽,一邊拉著狸姑往附近的書房裏走,一邊笑著詢問。
“是,是崔侍郎讓奴婢來的,奴婢自己也想來探望公主。”狸姑警覺地四下看了看,回答得認真而又謹慎。
“噢,那就屋裏去喝茶,咱們兩個,可是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太平公主立刻從狸姑的小動作上,知道狸姑是專程為了傳遞消息而來,笑了笑,吩咐得從容不迫。
兩人年齡相差二十五六歲,從背影看上去,竟然如同母女一般親密。一路說著不著邊際的悄悄話,不多時,就返回了書房。
自有丫鬟送來了熱茶和點心,供招待客人。不待太平公主招呼婢女倒水,狸姑搶先一步動手,熟練地給太平公主斟了大半盞,雙手舉過眉心,“公主,喝茶。”
“你這妮子,還越說越來勁了!”太平公主笑著數落了一句,隨即,大大方方地接過茶盞,柔聲吩咐,“你自己也喝一些,天冷,先暖暖身子,然後咱們再說正事!”
“奴婢不怕冷!”狸姑點點頭,小聲答應。隨即,再度扭頭四顧,待確信周圍沒有第三雙眼睛之後,抬手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快速捧到太平公主麵前,“公主,崔侍郎說,大食人即將攻打安西的消息,已經散布出去了,很快就會見到效果。這是今天張潛派人呈給聖上的奏折謄抄本,裏邊羅列了一大堆條件,請求聖上恩準。他估計,張潛背後有高人指點,即便沒有聽到大食人入侵的消息,很快也會抽身而去。”
“一大堆條件?”李令月劈手接過奏折謄抄本,打開在眼前,一目十行。隨即,厲聲冷笑,“好,好,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張都護!居然連蘇州刺史的位置也敢明著要!如果朝廷讓他遂了意,今後各路邊軍主將,豈不是全都要騎在皇家頭上?!”
狸姑被嚇得心裏打了個哆嗦,踉蹌後退。隨即,又迅速意識到,今天自己是替崔湜前來傳遞重要消息的,不可能隨便就被太平公主打個半死。於是,快速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補充,“公主,崔湜郎還讓奴婢,帶了兩句話給公主!”
“講!”周圍沒有外人,太平公主也懶得對一個婢女太客氣,哪怕對方已經是同中書平章事的如夫人。
“是!”狸姑心裏又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啞著嗓子彙報,“第一件事情,崔侍郎說,有要求總比沒有好,有所求,就有彼此利益交換的機會。”
不待太平公主發作,頓了頓,她繼續快速補充,“第二件事情,崔侍郎說,最近坊間隱約有傳言,先帝是中了慢性毒藥,並非纏綿病榻太久,一時高興過度駕崩。他不知道傳言當不當得真,請公主明鑒!”
“咣當——”寒風吹開了屋門,白雪卷著花瓣翻滾而入,刹那間,冷氣徹骨!
……
“咣當!”後花園一角,有間屋子門,被用力合攏,經寒風和白雪,統統擋在了門外。
屋子裏通著暖氣,很多原本在冬天不會綻放的花,爭妍鬥豔。屋子的主人,太平公主的名義丈夫武攸暨,卻沒有絲毫目光落在花上。
一邊用手帕捂著嘴巴低聲咳嗽,他一邊對著手裏的香囊,斷斷續續地彙報:“阿茹,不要著急,就快了。血食已經撒出去了,你等著看群狼自相殘殺!我說過,要用他們的血肉來祭奠你,我這輩子答應你的事情,從來都沒有說了不算數!你等著,快了,咳咳,就快了,咳咳咳,咳咳咳……”
一團血塊,忽然從他鼻孔裏噴出,落在陳舊的香囊上,燦若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