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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武氏子弟們愈發手足無措,驚呼聲此起彼落。然而,卻沒有人主動將武延壽拉住,詢問他今天的脾氣為何如此急躁。
“老四,稍等,我送你。”恒國公武延秀,也被武延壽的舉動氣得怒火上撞。然而,作為這群人的核心,他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武延壽跟大夥分道揚鑣。因此,果斷將奏折的謄抄本丟在一旁,快步追向對方的身影。
“二哥不用送!我今天真的是有事在身!”武延壽不好落了自家兄長的臉,在肚子裏偷偷歎了口氣,主動放緩了腳步,“況且天這麼冷,你又沒穿大氅。”
“沒事,我當年曾經被送去漠北入贅,那邊天氣,可是比這邊冷得多。”武延秀心中怒火翻滾,臉上卻陽光明媚,“別跟他們生氣,大夥也是被閑置得太久了,不想一輩子混吃等死。”
“我知道。”武延壽想了想,順從地點頭,“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這幾年來心裏頭是什麼感覺,他們應該也是一樣。”
“你剛才說得對,此刻朝堂上一片混亂,不出來做事,未必是吃虧。是二哥我心急了。”武延秀又笑了笑,繼續溫言緩和雙方之間的關係。
“二哥和我們不一樣,二哥是駙馬都尉,出來為新君做事,隻在早晚。”武延壽猶豫了一下,低聲回應,“並且太後對二嫂極為寵愛,幾乎是有求必應。等過完了年,聖上梓宮入了陵,你通過二嫂向太後求一個上州刺史或者別駕,穩穩的事情。以二哥你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將地方上治理得路不拾遺。”
“你建議我離開長安?為何?”武延秀立刻聽出了對方話裏有話,眉頭瞬間皺了個緊緊。
“我看張用昭不僅自己走了,還把他的兩個師弟都舉薦去地方上做了刺史。”武延壽也不隱瞞,苦笑著回應,“他那麼聰明,我覺得咱們跟著他學肯定不會出錯。”
“你……”沒想到自家號稱最狡猾的四弟嘴裏,居然冒出了如此不靠譜的答案,武延秀頓時哭笑不得,站在寒風中連連搖頭。“這算哪門子理由?張用昭還勾搭吐蕃朱蒙呢,怎麼沒見你當年跟他學?”
“想過,但是我已經娶了親,孩子也不小了,不具備條件。”武延壽笑了笑,順口敷衍。隨即,又收起笑容,正色補充,“二哥,你天生就是宰相之才,但是卻一直沒有機會展示。留在朝堂上,即便勉強做了同中書門下三品,也是排在最末位那個,說話沒啥分量。而出去積攢十年政績回來,情況肯定大不相同。你看那宗楚客,雖然人人厭惡他奸猾,但是,朝中每有大事,往往都是他一言而決。甚至連蕭至忠,有時候都得對他言聽計從。”
“我倒是想去地方上施展拳腳,但是,你二嫂不願意離開長安。”明知道武延壽說得是好話,武延秀一句都聽不進去,直接把妻子推出來做擋箭牌。
“二嫂雖然性子跋扈了一些,卻不是說不通道理。”武延壽心裏知道對方說的是借口,卻不戳破,笑了笑,低聲補充,“況且長安的風景天天看,二嫂也早就該看膩了。”
“嗯,我試試!”武延秀想都懶得想,順口敷衍,“你呢?你真的準備去漠北。”
“張仁願和牛師獎這次在漠北拓土萬裏,我聽說朝廷準備恢複貞觀舊製,在漠北設立都督府。以各族酋長為都督,中原派官吏為長史。我想謀個都督府長史當當,金微都督府長史也好,金州都督府長史也罷,甚至再往北一些,去做堅昆都督府長史……”武延壽也不隱瞞,笑著回應,“反正朝廷肯定需要派人去盯著那些異族都督,以免他們降而複叛。我現在主動請纓,也許還能落個好為君分憂的好名聲。”
“嗯——”武延秀低聲沉吟,足足花了七八個呼吸時間,才確定自家四弟沒說假話。於是笑了笑,低聲許諾,“要不要我和安樂公主幫你?說不定,你可以去張仁願的大都護帳下,直接去做個行軍長史。”
“免了,免了,我此番出去,就求個自在。去張仁願帳下,天天被他盯著,不夠累的呢!”武延壽聞聽,立刻笑著擺手,“多謝二哥了,我還是自己來吧!漠北各都督府,既沒什麼油水,又不盛產美女,天氣還冷的能凍死人,我主動請纓,這當口未必有人願意跟我爭”
“那倒也是!”武延秀想了想,緩緩點頭。
此刻去漠北剛剛恢複的各都督府做長史,對朝中百官來說,無異於貶謫。大多數人被輪到頭上,都得想方設法推辭。所以,隻要武延壽主動請纓,肯定不會被拒絕,並且還能讓朝野之中無數有識之士,從此對他刮目相看。
然而,這條路適合武延壽,卻不適合他。武延壽雖然恨李治入骨,卻從小就胸無大誌。而他,從小就背負著整個家族的希望,特別是在武三思死後,更是眾望所歸,根本推脫不得。
正暗自感慨之際,卻又聽見武延壽低聲提議,“其實揚州很不錯。張用昭給他師弟求了蘇州刺史,太後正缺一個人幫忙看著此人。揚州號稱天下第一銷金窟,二哥帶著二嫂……”
“我會留在長安!”武延秀搖搖頭,沉聲打斷。“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你去了地方,我更是得留下。”
說罷,他不想再跟武延壽繼續探討同樣的話題。頓了頓,笑著詢問,“你剛才說,不管李顯是病死的,還是被毒死的,都人死債消。這話什麼意思?你莫非探聽到了什麼風聲?”
“這話,二哥不該來問我。”武延壽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外人,才壓低了聲音回應,“長安城內,有的是郎中,二哥找個名氣大的,問問高興過度,心破而死是什麼模樣,再問問毒發身亡是什麼模樣就知道了。”
“有幾分可能,誰下的手?”武延秀毫不猶豫選擇了寧可信其有,雙目之中寒光翻滾。
“不知道,也許隻是坊間謠傳,我沒去找郎中核實。”武延壽又笑了笑,心中一片了然,“我也不想追查是誰下的手。如果李顯真的是中毒而死,下毒之人,就是我的恩公,我感謝他都來不及,才不會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把他拖入危險之中。”
“嗯!也倒是!”武延秀輕輕點頭,臉色看起來卻非常不自然,“沒必要追查。希望真有那麼個人吧!但是,我相信八成是坊間醉漢胡亂嚼舌頭!”
“我也覺得是!”武延壽心中偷偷歎了口氣,順從地點頭。
兄弟兩個,忽然都失去了交談的興趣。相伴著一起走向了王府側門。早有仆人備好了馬車,提前在門口恭候。武延壽看到了,立刻加快腳步,直到走至了馬車旁,才轉過身,笑著向武延秀拱手,“二哥,我走了,你早些安歇。國喪期間,無法請你喝酒賞花,最近幾天,我就不再打擾你了。等去哪的事情定下來,我再找你喝茶。”
“老四,路上小心!”武延秀忽然間覺得心裏澀澀的,停下腳步,輕輕揮手。
“二哥也小心!”武延壽好像順口回了一句,又好像故意叮囑。隨即,也不再多囉嗦,縱身跳進了馬車。
車門很快合攏,馬車在二十幾名親信的護送下,緩緩駛出了王府側門。緩緩消失在了風雪之中。
神龍三年遲遲沒有結束,雪,下起也沒完沒了。所過之處,天地間一切肮髒和醜陋,都被遮蓋成了純淨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