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老虎口一百三十裏,白馬原上一處隱蔽的山丘之後,代表突厥可汗的金狼旗高高地豎起。
金狼大纛下,一座直徑足足有一百尺,高度不低於二十尺的帳篷拔地而起。陽光透過鑲嵌在帳篷璧上的一座座玻璃窗,照得帳內明亮而又溫暖。
突厥墨啜可汗阿始那·環麵對窗子站立,身影被陽光拉得很長,很長。
特勤阿始那·闕、左賢王阿史那·默棘連、內相阿始德·暾欲穀、外相阿始德啜,伯克阿始那砂玻、阿始那葛塞、阿始那邪律等,全都站在大帳中央,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墨啜可汗心情不好,如果這個時候,誰胡亂開口,極有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導致突厥墨啜可汗心情不好的緣由很簡單,他精心布置下了陷阱,大唐安西軍卻遲遲沒往裏頭跳。發現突厥祖庭近在咫尺,安西大都護牛師獎居然強忍住了誘惑,將隊伍停在了燕然山上。
如此一來,形勢就有些麻煩了。
當初為了贏得戰略上的主動,墨啜大可汗非但親自下令放棄了老虎口這處要地,並且將六萬餘突厥健兒集中在了白馬原。隻待牛師獎帶著安西軍跳進陷阱,就親率兵馬將其全殲!
但是現在,牛師獎拿下了老虎口之後,立刻選擇了按兵不動,先破唐軍一路的戰略目的,就無法達到。而那張仁願老謀深算且經驗無比豐富,發現與其周旋的阿波達幹阿始德元珍在虛張聲勢,肯定會率部發起猛攻!
屆時,如果突厥主力去支援阿始德元珍,安西大都護牛師獎探明情況之後,勢必會揮師從老虎口直撲而下。如果突厥主力繼續留在白馬原,無法讓牛師獎上鉤不說,萬一被張仁願突破了阿始德元珍精心布置的數道防線,突厥主力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說話啊,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莫非突厥祖庭,是本可汗一個人的?”墨啜可汗忽然扭過頭,忽然高聲質問,灰綠色眼睛裏寒光閃爍。
這是有人要倒黴的先兆,阿始那·闕、阿史那·默棘連、阿始德·暾欲穀等人,心中齊齊打了個哆嗦,趕緊強笑著躬身,“我等愚鈍,不敢幹擾大汗決斷,還請大汗見諒。”
“我等就是大汗手裏的刀,大汗讓我等怎麼打,我等咱們打!”
“隻要大汗一聲令下即可,我等……”
……
“行了!這種話,本汗早就聽夠了!”見眾人說得全是廢話,墨啜可汗心中愈發鬱悶。抬手拍了下自己麵前的柱子,高聲斷喝,“說有用的,否則,還不如繼續裝聾作啞!”
支撐大帳的柱子,被他拍得搖搖晃晃。細小的塵埃從帳篷頂飄落,將透窗而入的陽光,變成一道道金黃色的光柱。
金色的光柱之中,阿始那·闕、阿史那·默棘連、阿始德·暾欲穀等人全都果斷閉上了嘴巴,然後以目互視,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羞惱和無奈。
現在的突厥是餘四十多年前,才脫離大唐重新建立的,其實更應該稱為後突厥才對。雖然遇到了大唐內爭不斷的好時機,但實力卻遠沒有成長到能跟大唐抗衡的地步。
按照大夥的想法,突厥在四年前發現唐軍戰鬥力開始恢複之後,就應該主動示弱,向李顯表示臣服。如此,非但能給自身爭取到一個相當不錯的“內附”條件,還能狐假虎威,借著大唐的招牌,趁機向北吞並回紇、拔悉密、黠嘎斯等部來壯大自身。
然而,從曆次南下劫掠嚐到了甜頭的墨啜可汗阿始那環,卻力排眾議,繼續率部渡過黃河,劫掠原州和會州。那一戰,突厥雖然搶到了三萬多石糧食和一萬多匹戰馬,卻徹底斷絕了大唐和談的可能!
極愛麵子的大唐皇帝李顯得知原州和會州被劫,冒著皇位被顛覆的危險,將他最倚重的臂膀張仁願給派了出來!
那張仁願,雖然是個文官出身,卻比大多數武將還要凶悍。四年來,此人屢次親自領軍衝陣,將突厥兵馬殺得在黃河沿岸無法立足,隻好主動收縮到居延海以北,利用大漠和戈壁灘作為屏障,阻擋唐軍的腳步。
今年春天,阿始那家族設在長安的媚樓送回消息,唐軍準備兩路夾擊,徹底鏟除突厥王帳。經驗豐富的內相阿始德·暾欲穀,立刻預知到了危險,果斷提議王帳西遷,沿著突厥人先輩的腳步,穿過葛邏祿人的領地,前往夷播海暫避。
如果聽了他的提議,大唐的兩路夾攻計劃,連發動機會都沒有,就會直接落空。而夷播海跟碎葉隔著大漠,以碎葉鎮的實力,根本不可能在與粟特人作戰的同時,還分出一支兵馬來跟十萬突厥健兒爭雄!(注:夷播海,即巴爾喀什湖,在哈薩克斯坦境內。為世界第四長湖。)
待突厥男女在夷播海附近休養一段時間之後,向東可以重返祖庭。向南可以奪取安西四鎮,向西,更是可以長驅直入,打得那些粟特人乖乖把金銀,牛羊和女子奉上。
但是,墨啜可汗又一意孤行地選擇了留在漠北,與唐軍決戰。並且親自製定出了對朔方軍節節防禦,集中兵力吃掉安西軍的“高明”戰略。為了實現這個戰略,一個半月來,突厥王庭沒向燕然山以北派遣一兵一卒,任由安西軍在漠北各部的一路迎送下,毫無阻礙地趕到了老虎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