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安徒生
文/明開夜合
2020.5.25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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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飛去那些高貴的鳥兒身邊,可是他們會把我啄成碎片。我是如此醜陋,怎麼敢接近他們。可是我已不在乎死亡,與其被那些鴨子咬、被母雞啄、被飼養他們的姑娘踢,與其在嚴冬中遭受痛苦的折磨,我寧願選擇高貴地死亡。”
——安徒生《醜小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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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逾白回老宅的時候,家裏多了個陌生的小姑娘。
白上衣,洗舊的藍色牛仔褲,一身再普通不過的打扮,年齡看著也不大,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
她幾分無適從地坐在沙發上,腿邊立著一隻黑色的行李箱,手指正無意識地撥弄著行李箱的密碼盤,人是低著頭的,但在聽見腳步聲時倏然抬起頭來。
柳逾白腳下沒停,目光從她臉上快速略過,依稀覺得一雙眼睛還算有神。
廚房裏,鄭媽在備菜,雙手提刀,“篤篤篤”剁肉餡。
鄭媽說,小姑娘是司機老梁的女兒,“你爸前前後後換過多少司機,就老梁稱心,一用上十年。聽說小姑娘剛出生就死了媽,是外婆帶大的。前陣子小姑娘外婆生重病,兩個舅舅把人接去雲南養老去了。小姑娘沒著落,老梁準備辭職回老家照顧女兒。”
說到這裏,鄭媽“嗤”了一聲,“還是潘女士會做人哦,知道你爸離不得老梁,直接讓老梁把小姑娘接到身邊來。外地轉來上學難,也是她親自出麵解決的。”
柳逾白兩三周往老宅來一次,每回不用他問,鄭媽自會主動彙報又發生了什麼事,尤其潘蘭蘭又在其中做了什麼梗。
柳逾白沒作評價,聽完笑了笑,挽了衣袖去洗手,隻淡淡地說了句:“什麼閑雜人等都往家裏帶。”
他比鄭媽看得透徹,潘蘭蘭不放老梁走,表麵看是為討他父親柳文藻的歡心,實則因為老梁早被收買成了她的眼線,這回這一出,既免了柳文藻一樁麻煩事,又賣了老梁一個人情。
鄭媽讚同點頭,正預備順他的話再多說兩句,門口人影一晃。
原坐在客廳裏的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向著鄭媽微微點了點頭,“潘阿姨說她二十分鍾就到,麻煩鄭媽可以開始炒菜了。”
她聲音清脆清甜,意外的不帶一點小地方的口音,顯得很是落落大方。隻是手指卻出賣了她——扣緊了門框,明顯緊張之下的下意識反應。
柳逾白目光往門框處望了望,小姑娘似是覺察到了,立即收回了手,背到了身後去。
微微笑,等鄭媽回複的模樣。
鄭媽笑說:“知道了。小梁姑娘客廳坐著休息去吧,想喝什麼自己冰箱裏拿,我這忙著備菜,招待不周了。”
小姑娘笑了笑,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鄭媽望著人影瞧不見了,才又說:“板凳還沒坐熱呢,就開始拉攏。可惜了,多伶俐一個小姑娘,這下徹頭徹尾是潘那頭的人了。”
柳逾白不予置評,漫聊兩句就去了客廳。
這一趟回來原是打算跟父親柳文藻談點公事,來之前跟柳文藻的助理確認過行程,柳文藻去北城見製片人去了,預定了下午返程,並回家吃晚飯。
柳逾白在寬敞的沙發上坐下,第一步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他不喜歡這裝潢得富麗堂皇的客廳裏沒有一點人聲。
丟了遙控器,再摸煙和打火機,燃著了剛吸一口,來了個工作電話。
助理打來的,要往他周一的行程裏再加一個20分鍾的碰頭會,“行程都滿了,所以給您排到午餐時間了。”
柳逾白笑說:“一頓飯都不讓我好好吃,是你們替我打工還是我替你們打工?”
“那自然是全公司的人都要靠您吃飯呢。”助理適時賣乖,“不打擾了,祝您周末愉快。”
柳逾白放了手機,也一並擲下尚捏在手裏的銀質打火機。
茶幾是大理石台麵的,碰出清脆聲響。
坐在對麵的小姑娘,嚇了一跳。
方才,他打電話的時候,小姑娘在豎耳旁聽,動作並不明顯,隻是微微側了側身體,但臉色嚴肅,生怕漏了哪一句似的。
柳逾白往她臉上瞥了一眼,笑著,並無半點和煦的意思:“準備聽了告訴潘蘭蘭?”
小姑娘一下抬起頭來,目光將看他時又立即移開,小聲,卻又清楚地反駁道:“我並不知道您是誰。”
柳逾白不置可否,問她:“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明顯緊張了,“……梁司月。”
柳逾白問過便懶再出聲了,一時間,客廳裏隻有播報新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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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司月餘光瞧見,對麵沙發上,男人斜倚著靠背,坐得懶散,一手夾著煙,低頭,思緒放空的模樣。
她不知道對麵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問了她的名字又沒下文。
她快受不了這沉寂詭異的氣氛,低頭頻頻看時間。
手機屏幕上數字跳到7:32的時候,終於響起開門的聲音。
梁司月下意識想站起來,對麵分明閉目養神的男人忽地睜開了眼,望她一眼。
說不上有什麼意味,卻生生逼停了她的動作。
直到門打開,率先走進來一位氣度雍容的女士,緊隨其後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
最後進來的,是一個穿著樸實的中年男人。
梁司月這時候才站起身,先跟最後一人打招呼:“爸。”
再看向最先進來的女士:“潘阿姨。”
潘蘭蘭將手提包擱在步入廳的櫃麵,換拖鞋,一麵應承梁司月的招呼,淡笑問:“什麼時候到的?”
“下午五點多。”
梁國誌忙指點女兒趕緊向潘蘭蘭道謝,能從老家縣城調來這兒讀書、父女團聚,全仰仗潘蘭蘭從中斡旋。
梁司月微笑,乖巧說道:“謝謝潘阿姨。”
梁國誌向梁司月招招手,示意她提著行李箱過來,跟他回家去。
潘蘭蘭靸著拖鞋往裏走,一麵打量著梁司月,“在這兒吃了飯再走吧。”
梁國誌忙說:“不打擾太太吃飯了,小月剛到,我還得帶她買洗漱用品去。”
潘蘭蘭無可無不可的,等梁司月推著行李箱走到門口了,才又出聲:“梁師傅還是租房子住的?”
梁國誌笑說:“哎。”
他用錢儉省,大城市房租高,物價水平也高,這回因為女兒要來,才下決心將原來的單間換成了一個小一室,準備把臥室給女兒住,自己在客廳搭張行軍床湊合。
“那讓梁小姐在我這兒住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