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寧眼睫垂了垂,拈起一顆棗,自己吃了。
舌尖上的甜中和了那些不太好的情緒,寶寧又吃一顆,心情好了許多。
早就說過的,不和裴原計較,他是個病人,有時說話做事意氣用事,好給人甩臉子,不是挺正常的。等以後他病好了,估計就沒現在這樣暴躁了。
寶寧從袖子裏把疊好的布巾拿出來,衝裴原道:“四皇子,我給你上藥,可能有些疼,你忍著些。”
布巾是從給裴原的褻衣上剪下的一條,那隻肥耗子出現之前,她本在給裴原縫褻衣。裴原衣裳不多,外衣沒有倒還好說,他總窩在屋子裏,要是沒有褻衣就難辦了,而且褻衣貼著傷口,要常換常新才好。
也算是操碎了心。
寶寧想著,人心換人心,她待裴原好,他嘴上不說,心裏應該也是知道的。水滴石穿,她不求裴原待她多好,相敬如賓她就知足。
裴原靜靜地看著寶寧給他包紮傷口。
她手法很熟練,垂著頭的樣子很認真,臉頰白皙瑩潤像是塊玉,睫毛纖長濃密,像是蝶翅。
裴原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這些。
他從小生在皇宮中,妃嬪見得多了,美人也見得多了,溫婉的,妖媚的,淩厲的,嬌柔的。但沒有誰像是寶寧這樣,一臉的純真樣子,看起來很害羞,但是又熱情頑強。
寶寧像束光,而他是牆角已經腐爛的泥,光照在泥上,會驅散陰霾,但也會讓泥巴的醜惡和腐朽再也無法躲藏,隻能赤.裸.裸地鋪散在陽光下。
裴原從未像今日這樣,厭惡自己殘廢的身體,寶寧愈發好,就襯的他愈發壞。
如果以後寶寧有一天要走,他根本就沒理由讓她留下。
思及此,裴原有一瞬的錯愕,他為什麼想要她留下了?
心亂如麻。這不像他。裴原抗拒這樣的情感,他迫切地想尋找一個發泄的出口。
寶寧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也抬頭看他,以為裴原是好奇她為什麼會做這些,笑著道:“府裏嬤嬤養了狗,狗有時亂跑,會受傷,嬤嬤來找我,我給它們包紮過。”
裴原盯著她的眼,脫口而出道:“你對所有人都這樣爛好心嗎?”
寶寧愣住。
裴原看見,她的笑一下子就沒了,眼圈漸漸泛紅。
裴原拳在身側握緊,心情更加焦躁。
話一出口,裴原便知自己說錯了,心中泛上一絲後悔,但張了張口,還是什麼都沒說出。
寶寧問:“你就是這麼想我的嗎?”
她聲音裏帶著哭意,問完後也沒等裴原的回答,袖子擦了把眼睛,哭著跑了出去。
裴原覺得嗓子幹的發緊,他是想道歉的,但又說不出口,他倨傲慣了,現在就算知道自己做錯了,也拉不下那個麵子去哄人。
他按了按額角,端起桌上的酒壇子猛地灌了兩口,胃中酸疼,裴原粗喘兩聲,難耐地彎下腰。
……
寶寧是真的被傷到了。
這幾日,裴原再怎麼壞脾氣,她都可以笑笑說沒事,因為她知道裴原是無心的,但今晚,她不知該怎麼說服自己。
寶寧甚至想,要不算了吧,她沒必要掏心掏肺地對裴原好,反正他也不領情,以後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就當普通鄰居算了。
她趴在枕頭上難受了小半夜,不知什麼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的。
第二日,寶寧是被叫醒的。她聽著院外有人“姐、姐”地喚她,本以為是做夢,睜眼仔細聽,真的有人喚她,間或有兩聲微弱的狗叫。
是季蘊!
寶寧扯了外套披在肩上,急忙衝出門。
寶寧起的時候天還沒亮全,忙忙活活一個時辰,卯時剛過不久。
她把飯菜都放在食盒裏,端去給裴原,心情愉悅。敲了兩下門,裏頭應了聲進,寶寧推門進去。
裴原坐在那換衣裳。
他沒一點害臊的樣子,全脫了,大大方方給她看,還對著門,頭也不抬道:“我聞著香味兒了,早上做的什麼?”
寶寧一愣,慌慌別開頭,她不是有意看的,但剛才景象還是落入眼中。
裴原上身裸著,筋骨利落,肩臂上賁張肌肉,穿了衣裳時候不顯,現脫了才看見,他胳膊竟有她小腿那樣粗。小腹上板板正正八個格子,比她用刀切出的饃饃還規整,略顯麥色的肌膚,橫亙了幾道疤。m.X520xs.Com
寶寧是個極護短的人,許是接納了裴原,她現在看他怎麼樣都是好的,心中美化他,疤痕也透出了陽剛氣。
但看見了還是很尷尬。
“換衣裳也不說一聲。”寶寧背過身,語氣裏有些埋怨。
身後窸窸窣窣,裴原抓了外衣穿好,語氣嚴肅:“沒那個必要。”
寶寧仰臉看著房頂與牆壁的界限,口型道:不知羞。
“換完了,過來吧。”
寶寧摸摸泛紅的臉,提著食盒走過去。男人不怎麼整潔,疊被子時候也是揉成一團扔到角落,寶寧看不過眼,食盒放一邊,把被子鋪開再疊好了,再去把炕桌搬過來,菜一樣樣地擺上去。
裴原手撐在身後,靜靜看她做這一切,眼睛眯起,有些享受。
他從前還不知道,看姑娘家忙家事,瑣瑣碎碎的,竟這麼有意思。
一桌豐盛飯菜,香噴噴的煎包子,一碟酸黃瓜,兩盅湯,一盅鹹一盅甜,還有一小碗雞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