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來,門啪的一聲關上。屋裏更暗了。
窗戶處透進來微弱的光,裴原背光站著,五官模糊的像是罩了一層陰影。他生的高大,又是常年練武之人,肩膀寬闊,屋子本就小,他站在那裏好似一堵牆,周身散發著陣陣陰鷙的寒意。
寶寧局促地站在門口,眼睛不知放在哪裏,手指緊緊摳著手中的菜盆。
有那麼一瞬,裴原是真的有殺意的,寶寧感覺得出來。
屋裏極為安靜,隻能聽到裴原一聲重似一聲的呼吸聲。
說不害怕是假的,寶寧心口怦怦地跳,好半晌才緩過勁來,趕緊推門走出去。
冷風吹過來,寶寧打了個激靈,這才發現手心已經黏滿了汗。
……
最不堪忍受的一麵被一個可以稱作是陌生的女人見著了,裴原閉了閉眼,艱澀地咽了口唾沫。
那個女人一定會覺得很惡心吧?
裴原知道現在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肮髒邋遢,一身怪味,比街上的乞丐都令人作嘔。至少乞丐是健康的,有一雙能行走的腿,而他一身傷口,不知落下了多少疤,殘疾的左腿綿軟惡心,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連自理都困難。
他早就說服過自己,不要去在意別人的眼色,但是等真的麵臨這樣的情景時,又難以控製地胡思亂想。他厭惡別人看著他是嫌棄的目光,更怕的是同情和可憐。那種自尊被踩進泥裏踐踏的感覺,比刀劍砍在身上的感覺更刻骨、更難以忍受。
木棍上有倒刺,割進掌心時一陣鑽心的刺痛,裴原像是感覺不到,拖著左腿木然地離開。
路過寶寧麵前時,他連看一眼都沒有,徑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寶寧眼睫顫了顫,終是歎了口氣,抱著白菜進了廚房。
生火、燒水、刷鍋,調麵糊……疙瘩湯算是最簡單的麵食,隻需一盆麵、一瓢水。
寶寧捏著水瓢將水一點點灑在麵粉上,邊用筷子不停扒拉,不一會兒就成了大小均勻的麵疙瘩,顆粒分明。
灶裏的火燒得旺了些,紅彤彤的火舌探出來,屋子裏有了些暖意。
寶寧將油了些進鍋裏,待油熱了,將剛切好的蔥花抹進去,油爆蔥花的香味瞬間撲鼻而來。白菜也倒進去,拿鏟子翻炒兩下,加入清水沒過頭,再加鹽和酒調味兒,扣上鍋蓋等著水開。
就過了這麼一會兒,天已經黑得徹底,寶寧摸索著將蠟點上,坐在凳子上盯著鍋蓋發呆。
熱氣騰騰地從蓋子的縫隙中鑽出,帶著食物特有的香味,屋子仍舊狹□□仄,但充溢了暖暖的煙火氣。
一下子就很像個家了。
寶寧想起了裴原。
他剛才真的嚇到她了。
裴原討厭她,想趕她走,這些寶寧都感受得到,她能理解,也不介意。說起來好像很唐突,但是在她的心裏,從嫁給裴原的那一刻開始,她是將他當成了一家人了的。
他們沒有感情,但是也是名義上的妻子和丈夫,就算以後都不會像旁的夫妻那樣,恩恩愛愛、琴瑟和鳴,那也是親人,要比陌生人更多一份體貼和聯係。
裴原脾氣不好,他現在正在人生的低穀,敏感脆弱,會出口傷人,這樣寶寧都可以諒解。
她能做的也就是待他好一點,給他溫暖和鼓勵,陪著他一起向上走。
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們能高高興興地相處在一起,養養花喝喝茶,做個伴兒。這就是她期待的日子。
……
鍋裏咕嘟咕嘟地響,水開了。
寶寧拍了兩下自己的臉,不再胡思亂想,趕緊去掀開鍋蓋,拿了筷子將準備好的麵疙瘩撥到鍋裏,邊攪散了,不讓它們黏在一起。她想了想,又去拿了兩個雞蛋,打散下鍋,甩成蛋花湯。
裴原現在的身體,要多吃些補身子的東西,隻可惜她帶來的蛋和肉不多,隻夠吃兩三天的。
寶寧寄希望於三天後的回門,到時她可以趁機去街上多采購些菜,再買一些藥。
又煮了一小會兒,湯熟了,可以出鍋了。
一粒粒小疙瘩攪散在湯裏,白菜軟噠噠地倚在麵粒之間,仿若柔弱無骨的美人,湯汁黏稠鮮香,令人食指大動。
寶寧屈身聞了聞,手藝沒退步,彎眼笑了。
她取了個大些的碗來,盛上滿滿一碗,給裴原送去。
想著裴原似乎一天都沒吃上熱乎的飯菜了,寶寧想了想,又放下碗,起鍋燒油,再給他煎了個雞蛋,蓋在湯上。
端著碗站在裴原門口的時候,寶寧猶豫了瞬,她想起裴原那會兒的恐怖神情,心裏打了個突突。
寶寧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敲了兩下門:“四皇子,我進來啦?”
裏頭靜默一會,裴原沙啞開口:“進。”
寶寧鬆了一口氣,推門進去。
屋裏很暗,裴原靠在牆壁上坐著,麵前一張小炕桌,上頭筆墨紙硯齊全,還點著一盞小蠟燭,微弱的光是屋裏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