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氣溫降得特別早。
剛過立冬,新海市北郊的鬆亭看守所前,公路兩側的梧桐樹,樹葉就飄零殆盡,街邊積滿黃葉。
站在公交站台上的削瘦少年,略有蒼白的臉,眉眼清秀,他此時抬頭透過稀疏的枝杈,看著陰霾的空,鉛色雲層很低,似乎就壓在頭頂。
少年剛從看守所出來,就穿了一件夾克,裝著洗漱品的黃背包裏,換洗衣服也有,但都是單薄的夏秋衣衫。
他不想從背包裏再拿一件外套臃腫的穿身上,瑟瑟發抖的跟冷風對抗,完全就是一個倔強的少年。
今似乎真不是什麼良辰吉時,就連從看守所放出來的人都廖廖無幾。
剛刷過漆的公交站牌孤零零的矗立在路邊。
一輛老式轎車停在對麵,與少年隔著柏油路,仿佛完全不相關的兩個存在。
從少年的角度,看不到老式轎車的標誌,車身的線條硬朗,看上去十足的年代感,但修長的車身,又顯示它在出廠的那個年代,有著非凡而顯赫的地位。
這輛老式轎車此時卻沾滿灰塵,側麵的車身甚至還落滿星星點點泥漿幹透後的灰白痕跡,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打理過。
要不是車窗打開一道縫,不時有縷縷煙霧飄出,這輛轎車就像一個落魄的老貴族,孤立的蜷縮在街頭無人過問。
好半都沒有一輛公交車經過不,甚至都沒有一輛別的汽車經過,真是叫人倍感孤涼。
也許是沉默太久了,又或者是老式轎車裏坐著的人先失去耐心,副駕駛車門打開一條縫,但這時候一輛警車從遠處駛來,車門隨即又被車裏的人關上。
少年原本就站在路牙上,看到警車駛來,想到一堆警察破門而入,將他按倒在水泥地上的情形,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警車沒有直接往看守所拐去,在少年麵前停下來。
車窗緩緩下降,露出一張削瘦沉毅的中年人的臉,穿著警服;少年卻扭頭看向站牌,對中年警察的不屑,更甚於對柏油路對麵的轎車。
“19路車在闞家灣進站時跟一輛車剮蹭了,下一班車怎麼也得過半時才能過來——你要是不想跟著我再進看守所,就在這裏等幾分鍾,我讓劉開車送你回去。這件外套你先穿著,看你凍的……”中年警察道,從車裏拿了一件外套遞出來。
少年沒有搭理,更沒有走過來接外套的意思,隻是將手插在衣兜裏,讓身子微微縮起來,感覺稍稍好受些。
“心裏不好受吧?”中年警察問道。
“把你抓進來,關上四個月,然後再你是無罪的,你心裏好不好受?”少年咬著沒有血色的嘴唇,質問道,“你不應該問我難不難受,而是要問這公不公平!”
“……”過了半晌,中年警察才歎了一口氣,將外套收回來,點起一支煙,道,“你的事本來沒有那麼複雜,但涉及到你爸的案子,檢方還是兩次要求補充偵查。這才拖到現在下結論。我知道你心裏憤憤不平,但你總有一會知道,有規矩總比沒有規矩要好。”
少年的神色,有那麼一瞬間的猙獰,但隨後轉臉看向別處。
他心裏終究難心平氣和,但四個月的看守所生涯,也叫他學會不要無謂的去爭執什麼、對抗什麼。
“對了,你出來時,有沒有要求見你爸一麵,你應該知道你爸也關押在這間看守所待審吧?”中年警察又問了一句,等了有那麼一會兒,見少年低頭看著地,再也沒有再正眼看過來,他自顧自的嘮叨起來,“那看來是沒有見麵——你爸過些就要庭審,估計會判的比較重。我前幾過來,跟他過話,他很後悔衝動犯罪,不僅將你也牽涉進來,臨到頭連佳穎,還有你奶奶都照顧不上。他想到你心裏怨恨,不會去見他,就讓我跟你捎句話:耽擱一次高考沒有什麼要緊的,你就當是複讀一年。我家成希都還整想著你明年繼續報考新大,她這樣就能做你的師姐了——你爸還托我每個月給你跟佳穎生活費,這算是他借我的,叫你們兄妹不要擔心這些,也不要去找那個女人;這張銀行卡你先收好,我每個月定期會打錢進去……”
中年警察絮絮叨叨的了半,少年厭煩了,看了一眼他伸過來的銀行卡,就轉身往東邊走去。
既然19路公交車因剮蹭事故停在闞家灣站附近,少年決定多走三四站路,繞到青虹路坐別的公交車回家去。
他多少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與身後看守所的距離越遠越好……
“今是有什麼人物從裏麵出來?現在新海的豪爺多了,但十幾年前能開上這款老式邁巴赫,全市都沒有幾個人吧?”
司機是個年輕的警察,他早就注意到柏油路對麵的老式轎車,這時候才有機會感慨的問道。
中年警察似乎想到些什麼,眉頭更緊皺起來,看了後視鏡裏少年的身影一眼。
似乎意識到警車裏的人關注過來,這時候那輛邁巴赫發動起來,與少年背道而馳,往柏油路的遠處駛去,好像停在看守所前,隻是突然有什麼事耽擱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