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貝州官將到他府上來宴飲,給他一個借著中門使的光做東的機會,無疑是給足了他顏麵,往後那些人也會知道該怎麼跟他相處。
對湯氏來,今日的損失,往後有的是機會賺回來。
這算是打一棒給個甜棗。
若是換作其他人,此時會歡欣鼓舞,但對湯邯來,這無疑是向世人宣告,他湯氏就此成為了北胡的走狗!
這並非他的本意。
這讓他心如刀絞。
可一步錯了,就免不得步步錯,當初沒及時南奔,掉入了泥潭裏,就隻能是越陷越深,直到舉族傾覆。
“我看令公子劍眉星目,器宇不凡,想來以後也是前途無量之輩,不如就讓令公子跟我的人,一起去請貝州官將如何?彼此也好早些熟悉。”
在湯邯起身的時候,耶律玉書忽然了這麼一句話。
湯邯本想拒絕,盡量保護自己長子的赤子之心,但見對方態度堅決,明顯是不想給他留退路,也隻能不再自欺欺人,“霽兒,你去吧。”
“是,父親。”湯霽起身很幹脆,沒有絲毫抗拒之意就出了門。
這讓湯邯很是詫異。
不出耶律玉書所料,貝州官將在聽聞中門使來了後,動作麻利的從各處趕了過來,帶著見麵禮參加宴飲。
席間其樂融融,不少之前難為過湯氏的官員,都借著敬酒的機會,跟他賠禮道歉,讓他不要記恨,還什麼日後好好相處,一起榮華富貴。
湯邯痛苦得無法自拔,隻想灌醉自己,眼不見為淨。
可他越是想醉越是醉不了,末了隻覺得萬箭穿心,碗裏的酒喝了一半,稍微沒忍住,嗓子眼猛地一甜,一口鮮血吐到了碗裏。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我齊人皇朝,何以至此,我湯氏一族,何以至此!悲夫大齊,悲夫湯氏,悲夫湯邯!”
不知不覺間,湯邯淚流滿麵。
他本想把碗裏血酒再喝回去,可卻突然聽到了耶律玉書忽遠忽近的聲音:“湯公緣何吐血?是覺得為胡人做事,太過難堪了不成?”
湯邯悚然一驚,本能感覺大事不妙,定是剛剛自己暗暗悲歎的時候,停頓的時間長了,讓對方發現了端倪。
可轉瞬之間,他又覺得不對。
是哪裏不對?
是了,耶律玉書作為契丹人,怎麼會稱呼草原人為胡人?
那可是齊人對他們的蔑稱!
湯邯抬頭向耶律玉書看去。
隻一眼,他便渾身一震,如聞晨鍾暮鼓,如被當頭棒喝。
在座的北胡官將,無論州府刺史,還是駐軍主將,包括那位中門使在內,都已經陸續栽倒!
都醉了?
同時醉了?
當然不是。
沒有人在喝醉的時候,會身體痙攣、吐血不停,更加不會吐出黑色的血!
酒裏有毒!
這些人分明是都中毒了,中了必死之毒!
刺史,別駕,駐軍主將、副將,哪一個在貝州不是聲威赫赫,跺一跺腳都能讓地麵震三震的人物?那個中門使,還是蕭燕的心腹重臣!
現在,他們竟然都死了?在自己尚在喝酒,一不心的時候,都被毒死了?
哈哈,死得好!毒死這些該死的胡人蠻賊,讓他們全軍覆沒!
湯邯大喜過望,隻覺得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痛快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聲。
等等,誰下的毒?!
這是自家大宅,自己是主人,自己從沒下令下毒,酒裏怎麼會有毒?!
湯邯豁然起身,驚出一身冷汗。
自己還能動,自己沒事?
他左顧右盼。
他又愣住了。
屋外正在激戰,刀光劍影中,不斷有人慘叫著倒下。
死的絕大部分是胡人,都是到場貝州主要官將的隨從!
而圍攻他們,殺了他們一個錯手不及的——竟然同樣是身著北胡服飾的人?
怎麼還有自家修行者?
怎麼還有湯霽?!
他怎麼就跟胡人動上手了?!
湯邯恍然如夢,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但又是那樣的美好,隻會出現在夢裏的美好。
“湯公緣何發怔?”
這時,湯邯又聽到了那個冷冷清清的聲音。
他如夢初醒,轉頭看向出聲之人,隻見耶律玉書仍是好端端坐在案桌後,跟之前唯一的不同,是對方在拿正眼看自己了,而且嘴角噙著明豔動人的笑意。
她沒死,她沒中毒!
湯邯一個頭兩個大。
是了,酒菜端上來的時候,耶律玉書的人,可是每壇酒每碟菜,都驗過毒的!
她自然不會中毒。
但為什麼別的胡人都中了毒?
湯邯發現自己長成了一丈二的身高,還多了一顆光頭。
“統領大人,胡人修行者已經圍殺殆盡,隻逃走了兩個元神境。”不時,湯霽到了廳中,卻是躬身向耶律玉書稟報。
湯邯就像是不認識湯霽一樣,看他的眼神如同看怪物。
“無妨,今夜是舉事之時,不怕走漏消息。”耶律玉書淡淡回應的時候,還在自顧自的喝酒,完全不怕酒有問題。
“霽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顫顫巍巍的湯邯,隻能喝問自己的長子。
手提三尺青鋒,渾身沾滿血跡的湯霽,露出明朗而剛毅的笑容:“父親,很早之前,孩兒就跟統領大人聯係上了。
“今夜的行動,是統領大人一手謀劃的,之所以瞞著父親跟大部分族人,是害怕走漏消息,也是擔心父親今夜表現異常。
“酒裏的毒,是孩兒所下,因為驗毒的是統領大人的人,所以不會出差錯。”
湯邯顫抖的指著湯霽:“你,你,你”
湯霽笑容不減:“父親,統領大人之所以會選中孩兒,全是因為我湯氏一族,這些年始終持身方正,沒有屈服於胡人。否則,我湯氏一族必然萬劫不複。
“父親,你還不明白嗎?包括選擇購買我們的糧食,帶著中門使到訪,都是統領大人計劃中的一環,為的就是今夜之事!”
湯邯一屁股坐倒在地。
好半響,他才哭笑不得的道:“可北胡勢大,今夜之後,隻怕我湯氏”
“父親無需擔憂,今日,我大齊戰神已經親率大軍,開始渡河攻打北胡,統領大人麾下的人手,利用自己商賈的身份,以及與胡人的關係,在州縣襲殺北胡官將,製造大片禍亂,正是為了呼應我大齊戰神的正麵攻勢!
“今夜之後,一切都會不同了,這一戰,我們會贏!父親,變了,我湯氏再也不同被胡人欺壓了,我們的大好前程已經來了!”
聽了湯霽的話,湯邯雙眼睜得猶如銅鈴:“大齊戰神,是唐國公趙寧?!”
“自然是!”湯霽重重點頭。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湯邯再度站起身來,興奮的來回踱步,隻差手舞足蹈,而後他注意到耶律玉書還在自顧自飲酒,連忙行禮拜謝:
“統領大人真乃神人也,今日之後,統領大人的威名與功績,必然會傳遍四方,被萬人敬仰乃至被百世傳頌!
“任誰也想不到,胡人在河北地數一數二的巨賈,替蕭燕籌措軍餉糧食的中間人,竟然竟然是我們大齊的人?
“湯某唐突了,還不知統領大人的身份”
“耶律玉書”放下酒杯,站起身,略微還了湯邯這一禮,而後微微揚起頭,不無驕傲自豪地道:“大齊範式,範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