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稚言不知道自己現在是該臉紅還是臉白。她抓了抓耳垂和下頜,尷尬地笑了一聲。但緊接著,莫名的怒氣湧上心頭,她沒再接一句話,轉身便走。
崔成州正叼著一支煙跑向側門,差點和商稚言撞上。他沒見過自己這徒弟這麼羞惱,又是好笑又是訝異,遠遠看見謝朝往這邊望來,他抬手衝謝朝晃了晃。
青年清瘦的身影被室外日光削得愈發單薄,崔成州來到側門時他已經走遠了。崔成州緩緩吐出一口煙氣,盯著謝朝的背影苦思,良久才一拍膝蓋:他想起來了。
回到車上,他想跟商稚言聊一聊謝朝,卻發現商稚言掛著一臉悶氣。
“不是老朋友嗎?”崔成州擅長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麼不聊多幾句啊?”
等不到商稚言回答,他又笑:“你知道你這老朋友其實是……”
“同學。”商稚言忽然出聲打斷他的話,“我和他隻是同學。”
撇清楚了,她也仍嫌不夠似的,補充一句:“不對,校友。我們根本不同班。”
崔成州一路上都憋著壞笑,他太喜歡年輕人生動的表情了。方才謝朝還在台上演示外骨骼的時候,崔成州確定他看到了商稚言。那瞬間謝朝的目光就像釘在商稚言這兒一樣,好幾秒了都沒移開。
他知道商稚言肯定也捕捉到了謝朝的眼神。
“……怎麼回事?”崔成州,“他是假裝不認識你啊?”
商稚言一聲不吭,低頭把圖片和音視頻發給新媒體編輯,裝模作樣地忙碌。
師徒倆草草在外麵吃了一頓午飯,下午立刻驅車趕往縣區,采訪省廳下來的海水稻專家。商稚言東奔西跑,偶爾還被崔成州痛罵兩句,時間都花在工作和心理建設上,無暇思考謝朝。
回到光明裏已經是深夜。崔成州趕著回家哄孩,和她在街口告別。夜間的海堤街與早晨仿佛兩個世界,崔成州的車子一溜煙開遠了,商稚言轉身走入光明裏。海風挾帶著海浪的聲音從南邊吹來,路旁夜宵攤上生蠔、玉米和韭菜各自肥腴油亮,兩隻貓在路燈下抓撓,滾成一團。
商稚言心想,這條路謝朝以前也常常走。
他是記得自己的,商稚言無比確認這一點。她現在開始後悔,當時不該負氣離開,至少得抓住謝朝好好問清楚,失去聯絡的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他又度過了怎樣的日子。她應該記得的,謝朝性格並不十分開朗,別人莽撞朝他進一步,他會連續退許多步,抗拒任何親近的來往。
帶著懊惱心情,商稚言在宵夜攤點了碗牛肉伊麵。老板娘衝她擠擠眼睛,往湯碗裏放了個溏心荷包蛋。商稚言有點兒想問她還記不記得謝朝,那個看到蔥花就眉頭緊鎖的男孩子。
海關的鍾聲遙遙敲響,十點了。靜謐路麵漸漸熱鬧,晚自習放學的同華學生們開始往家裏趕。他們還穿著夏季的校服,白上衣和深藍色褲子,目之所及都是千篇一律的少年人。商稚言在碗底搜索碎肉,想起和謝朝初見的那。
那下著這城市的第一場秋雨,熱燙的暑氣終於稍稍緩解。商稚言也是剛好這個點下晚自習。她的自行車掉鏈了,隻好一手撐傘一手推車,慢慢走回家。
家裏的鋪子已經落閘,軟和光線從沒關緊的卷閘門下漏出,門邊是一把破傘。
破傘下蹲著一個和她穿同款校服的男孩。雨不,夜又深了,初秋的涼意卷過皮膚,商稚言側頭探問:你好,你不回家嗎?
破傘慢吞吞移開,路燈照亮男孩瘦削的臉,他有一雙圓而明亮的眼睛。看了商稚言一眼,他立刻低頭,像是回避和她對視或交談。
商稚言至今仍記得,謝朝當時穿了件短袖白,腳邊是疊成方塊的校服外套。一隻奶貓趴在外套上,被破傘遮擋著,氣若遊絲地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