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他倆沒進這馬架子之前,賈述生正在為和照片上的馬春霞的關係而苦惱。往事在他心裏是那樣清晰:在繡江縣時,自己是縣團委書記,馬春霞是縣團委宣傳部長,眼神、臉色作證,兩人心裏早已相愛,隻是有一層沒有捅破的窗戶紙。沒想到參加縣裏動員抗美援朝,賈述生積極報名,很快就被批準應征人伍,緊急訓練後就要去朝鮮戰場。臨出發前一天,賈述生在辦公室裏準備東西,馬春霞滿麵羞色地給了他一封情書。賈述生找她時,她已經登上火車去省裏參加會議去了。在新兵入伍起程的時候,他把一塊美麗的手帕和一封情書裝在一個封死的信封裏,委托縣婦聯副主任魏曉蘭轉交馬春霞時,心裏也就把馬春霞當做了自己的未婚妻。當時,在朝鮮戰場上通信極端困難,他還是給馬春霞寫了兩封信。回國後在省城參加的短訓班裏,他連寫了十多封信,也不見回音。不久,短訓班接到了轉業北大荒的命令。來到北大荒後他又給馬春霞寫了信,誰知,一封封發出去,競統統杳無音訊。現在,他邊踱著碎步邊在腦海裏升起一個個疑團:難道是……難道是……難道是……
薑苗苗、方春兩人走出賈述生的住處,方春就說:“薑場長,我看,賈書記的對象有點兒懸乎。”
“這是什麼話,怎麼還懸乎呢?!”薑苗苗反對說,“物證都給你看了,懸乎什麼?我們可別對領導的事兒瞎猜疑!”
方春站住說:“我可不是瞎猜疑,而是睜著眼判斷。你看哪,我知道有幾個鐵板釘釘的,咱這裏是三天一來信來報,人家是六天不來信,第三個三天就早早的。賈書記的信,就像陰天裏的星星,太稀少了,我偶爾翻到過兩回,那信封上的筆體規規矩矩,還是用毛筆寫的,一看就是老學究寫的,十有八九是他家老人寫的。那種戀人的來信,一看就是姑娘寫的,筆體清秀,一個個像綻開著的姑娘的笑臉。”
“你可真行!”薑苗苗透過昏黑的夜色瞧了方春一眼,她知道他不向她求愛了,什麼話也好說了,語調也大方灑脫了,“方場長,你真不愧是搞報務出身的,咬文嚼字,滿身都是心機,我覺得你連後腦勺、後脊梁上都是心眼兒……”
方春笑笑說:“我的薑副場長,過獎,過獎,太過獎了。據我所知,不少人當兵前的未婚妻,還有轉業回來剛談上的,一聽說來北大荒,有的來看了看,有的連來都沒來就黃了。賈書記的能不能……”
薑苗苗說:“嘿,這種姑娘太短見!”她略有所悟地問,“照你這麼推理,來咱分場這二百名女青年過一陣子還都得跑光唄?”
“不能!”
“那怎麼就不能呢?”
“這二百多名女青年的前途和命運都掌握在組織手裏,一是動員她們來的,再有一點就是戶口都遷來了,她們跑回去怎麼辦,那不成了黑戶?!沒有戶口,就不能發布票,穿啥?沒有糧食關係,就沒有口糧,吃啥?”方春滔滔不絕地說,“前幾天,我到場部去參加一個開荒生產的會議,在生產科無意中看到了一份動員支邊青年來北大荒的報告,那裏描繪得才漂亮呢,說來這裏不同於農民,是國家職工,跟城市裏工廠的職工一樣,每天上班下班,按月發工資,有公費醫療,有探親假,分配住房,還說,國家要大量投資,將來是飛機撒藥,拖拉機耕田,坐著汽車上班,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薑苗苗聽著方春的口氣裏好像有點兒那個味兒,截住他的話說:“將來的發展前景肯定是這樣的,這不是咱們的老部長說的嘛,我看錯不了!”
“薑副場長,你還說我滿身都是心眼兒,你比我還多。”方春說,“可也是,給墾荒戰士們做思想工作時,應該把這些描繪進去……”
薑苗苗“撲哧”一聲笑了,靈機一動說:“賈書記要我負責支邊女青年的培訓工作,那就求你幫忙。你到時候把剛才說的那些,你再想想還有什麼,向姑娘們介紹艱苦的同時,確實也要好好介紹介紹這些,凡是有抱負的青年肯定會被吸引住!”
“好,我一定幫你這個忙!”方春興致勃勃地說,“咱們的老部長不是說。北大荒變成共和國大糧倉的同時,也就是咱們國家消滅了三大差別的具體化嘛!”
薑苗苗心裏升起了對方春從來沒有過的好感,高興地說:“支邊女青年集訓時,我幹脆請你給講一課得了!”
“好,沒問題!”方春答應一聲,指指高大喜的馬架子門說,“你看,高場長也沒睡呢!”
薑苗苗看時,隻見那粗柳條編織成的馬架子門的縫隙裏,透出縷縷燈光,在這黑暗的夜色裏,像一根根金條光彩奪目。
薑苗苗說:“走,征求征求高場長的意見去!”
“慢,”方春說,“到了場長那裏,你就聽我的,給我溜縫。這回,咱們不能像到賈書記那裏了,那麼直來直去不行,得策略點兒!”
薑苗苗點了點頭。
兩人敲門進去後,見高大喜正伏在辦公桌前寫什麼。方春上前一步說:“高場長,我們和賈書記商量,要統計一下咱們分場沒有對象的有多少,當然,你也不例外,應該和我們說實話了。”
“哈哈哈……”高大喜站起來說,“這個問題呀,怎麼說呢,沒去抗美援朝時,家裏倒是給我介紹了一個,當時說是同意,我覺得那人不錯,也點了頭。我到北大荒以後去了幾封信也不見回音。我媽媽來信說,我在朝鮮戰場那陣兒,部隊給家裏寄去立功喜報,那時對象聽了很高興,常去家裏坐坐。我來北大荒以後,她幾次向我父母打探,聽說北大荒冷得擤鼻涕落不到地就成了雹球兒,聽說住的是窩棚,夜裏那狼圍著窩棚嗷嗷叫……我老爹勸她來看看,還答應給出路費,人沒來,也不再登我家門了,我去信也不回信了,大概是老百姓說的,殺豬不用開水燙--蔫退了,哈哈哈……”他哈哈一笑說,“沒關係,人各有誌,不可強求,也不勉強,你倆不是讓我說實話嗎,我也是沒對象那一夥的!”
薑苗苗氣得瞪圓了眼睛:“這姑娘叫什麼名字,真沒出息,真……”
高大喜笑笑:“別說了,別說了……”
薑苗苗不知是激動還是氣憤,聲音都變了調:“高場長,肯定會有比她更好的姑娘嫁給你……”說到這裏,她下意識地回避了高大喜的目光。
高大喜問:“薑苗苗同誌,你怎麼敢保證呀?”
薑苗苗的臉刷地紅了。
“高場長,你的婚姻大事,就由我和薑副場長--”方春說到這裏,又改換了說法,“就由組織上負責了,因為你太工作狂了!”
高大喜問:“你們是不是要挨個隊統計一下呀?”
薑苗苗點了點頭。
高大喜說:“好啊好啊!我無所謂,說句實話,你們關心群眾的婚姻大事,就是關心群眾的生活,而且是最重要的生活。因為,沒有家庭,生活就缺了很多很多東西,咱北大荒就更缺了東西……”
薑苗苗走出高大喜的馬架子,心緒紛亂起來,方春卻揚揚得意:“薑場長,我猜得怎麼樣?八成賈書記也是這麼一段相同的故事。”
“那……”薑苗苗站住問,“那怎麼辦?”
方春說:“我真喜歡高場長這人,坦率,耿直,說打打,說罵罵,打了罵了,該怎麼的還怎麼的。這樣的好人不太多,是太少了,比如說對那個席皮吧,也那樣,這樣倒也好……。。”
方春興致已盡,目的也已達到,加快兩步要護送薑苗苗回馬架子。
“哎喲--”薑苗苗見自己住的馬架子跟前有兩個影子,驚叫一聲,貼到了方春的身上。方春細一辨別,不是野獸,是人,這就不怕了,大聲喝道:“不許動!什麼人?”
兩個人影慢慢走過來,一個是席皮,一個是李開夫。
席皮吞吞吐吐地回答:“方場長,薑場長,我是席皮,後邊的是李開夫,我倆有事想找薑場長談談……”
“這麼晚了,談什麼?!薑場長不休息了?!有話明天再說吧!”方春教訓似的說完,想起他倆一個是一隊的,一個是二隊的,而且演完節目,各隊回返清點人數時都說不缺,大聲問,“你倆怎麼來的?”
席皮不好意思說開拖拉機來的,李開夫囁嚅地回答:“是……是開……開拖……拉……機……來……的……”
不由分說,方春逼迫他倆到了開來的拖拉機跟前,用命令的口氣強迫他倆上了拖拉機,隻聽馬達轟鳴,拖拉機駛上了去往二隊的路。方春先護送薑苗苗進了馬架子,自己才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