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不安全,幾度流露了遷都的意思。要不是方孝儒一意阻攔,要求建文即使失敗也要以身殉社稷,恐怕朝廷現在已經搬到它處了。
在重重炮台護衛下,有一個新築的要塞。通體由石塊和水泥搭建,從上到下,大小數百個射擊孔凸顯了此要塞的重要性。
這是江防水師的指揮部,整個防禦體係的樞紐。除了護衛力量,普通士兵不得入內,隻有核心級別的將領和參謀人員才能進入這裏。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夜色中傳來,沿著青石路麵,迅速向要塞逼進。刹那間,要塞附近燈火通明,一杆杆火銃從射擊孔中伸出,指向了青石路。
“緊急軍情”, 馬背上的騎士高高地舉起手中的紅燈籠,來回搖動。這是事先約好的聯絡方式,隱藏在黑暗處的士兵衝出來,將騎士攙扶下馬背。
騎士將燈籠向士兵手中一塞,分開人群,迅速地衝進了要塞。士兵們聽著腳步聲在樓梯間消失,眼睛都看向要塞中間的位置。一個射擊孔處燈光突然亮起,看樣子,江防主帥楊振羽已經被驚醒了。
是曹大人和武大人殺過來了嗎?還是燕王的軍隊攻破了耿大人的防線。士兵們齊齊地將目光射向燈亮的位置,目光中充滿絕望。
“武安國上岸了,正趕去和燕王朱棣會麵,水師大舉北上,目標不明。已經有陸戰營戰士開到了東南三省北部邊境”。朝廷和諸侯們幾乎同時收到了情報。
在燕王朱棣那裏,情報就更加清楚。武安國於天津港登岸,在天津會晤了陳氏家族為首的天津商團,在北平會晤了遼蒙聯號主事張正文,在鳴鏑樓宴請了北平幾家大商號掌櫃,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向前線,正在前來朱棣的臨時行轅的路上。
一陣陣寒意在朱棣的脊背上升起,那個他最不願意麵對,又最想麵對的人終於來了。自己將他阻擋在北方六省之外二十多年,最終還是要麵對他。
二十多年,如果武安國執意北返,自己真有勇氣不接納他嗎?朱棣明白,對於這個兩度舍身相救的朋友,對於自己的這個老師,自己除了感激與畏懼之外,還有發自內心的敬重。
是這個人,第一次告訴他,除了大明和北元外,世界到底有多大。
是這個人,第一次告訴他,傳說中的那些無腸國,穿心國,還有所為的佛國,都是傳說而不是事實。西方人和東方人除了發膚和眼睛,和華夏人在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所為西天佛國,離大明並不遙遠,並且佛教在那裏已經衰落。
是這個人,第一次告訴他,大明不是宇宙正中心,而是大地上東偏北一隅。西方傳統文化和東方文化一樣,各有各的精彩與謬誤,世界一直在向前發展,古人所堅持的一些所謂的絕對真理,不過是一群沒走出過中原者坐井觀天得出的謬論。你見得越多,越發現其中的荒唐。
是這個人,第一次告訴自己,除了儒家那套長幼尊卑,世界上還有很多治國辦法。並且讓自己在北方六省的實踐經驗中,體味到了其中的差別,並發現了更好的治國方式。
同時,也是這個人,一點一滴的動搖了朱家江山,用他的平等理論感染了一堆人,將天命和龍命踏在了腳下。
大明朝的興盛,疆域拓展萬裏,因此人而起。
大明朝今天的分裂局麵,也由此人而起。
朱棣明白,此人選擇這個時候來到北方,肯定是要把他和身邊的大多數人趕進他精心編織的那個框架中,讓皇權徹底喪失掉威嚴,讓流淌著高貴血脈的精英和黑手小民平起平坐。
可明明知道這些,朱棣有力量去阻止嗎?
論權謀,武安國的權謀技巧至今也不入流。論武技,火銃的出現已經讓武術退出了戰場。況且武安國現在已經年過半百,當年本事再高,現在也不是朱棣身邊頂尖護衛的對手。
武安國當年不回北方,不勸自己造反,不爭奪北方六省的領導權,朱棣知道,自己那些小伎倆未必真的奏效。而武安國是為了大局再忍讓,在等自己領悟。
“可這片土地是上天授予朱家的,父皇九死一生才打下他”,屋子中沒有人,朱棣按住自己的額頭,聲音仿若獨狼在低聲號叫。“如果我順應了所謂的潮流,今後怎麼配做朱家子孫”!
牆上,有人用紅筆標出了武安國上岸地點和行進路線。與他同時到達北方的,是三支由軍艦護衛的商船隊,帶著滿船的貨物,在同一天靠攏於天津、金州(大連)和永明城(海參威)。
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