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人君,出口成憲。陛下當日不肯與燕王一決死戰,今日又不肯踐約,恐怕將來難塞天下悠悠之口”。禦書房,侍講博士方孝儒苦口婆心地勸諫。這話他已經說過多次了,每一次都惹得皇帝一臉不快。在方孝儒眼裏,作為皇帝不講信譽,就無法給群臣做出表率。而作為臣子的,就可以欺上瞞下,將各項政令和百姓福址糊弄了事。這些都是昏君的所為,建文皇帝不該這樣做。正確的選擇有兩個,要麼與北方一戰,縱使敗了,身死社稷亦能留下千秋美名。要麼就實現自己的諾言立憲分權。這樣不聲不響地拖著,非但無濟於事,反而讓天下人恥笑。
建文皇帝搖搖頭,沒有搭理滿臉愁容的方孝儒。奉朝廷號令的地區隻剩下了京師和四個行省,需要披閱的奏折可比原來少多了。輕閑下來的允文猛然明白,像方孝儒這樣的諍臣,留在內閣裏隻能用來裝點門麵。如果不是看中他在儒林中的號召力,在解除周崇文等人職務時,建文皇帝就將方孝儒一同罷免了,省得天天看他這幅學究嘴臉。
“陛下,臣,臣請陛下三思”。方孝儒躬身施禮,不達到目的誓不甘休。
“好了,希古,難道你冒著雨進宮,就為的是和朕說這些話的嗎”?朱允文不耐煩地打斷了方孝儒的進言。希古是方孝儒的表字,作為弟子,建文皇帝這麼稱呼老師的名字,聽親切,卻有失君臣之禮。
“臣,臣請陛下即日招集各方諸侯入京立憲,不要再拖延”。
“希古,你不懂……”,建文皇帝推開麵前奏折站了起來,走到了發了黑的如畫江山圖上。立憲,立憲後他如何向祖宗交待。像方孝儒這種有名望的學究,立憲後還可以號召一批信徒在爵士會,也就是北平提出的護民院中呼風喚雨,而作為帝王,他將除了一個頭銜外,一無所有。
如畫江山,西邊的藍玉已經吞並了吐魯番和韃靼土默特(今新疆一部和青海),馬上大明西涼自治州就要以恩人的姿態囊括吐魯番、土默特、亦力巴裏和葉爾羌(今南疆),成為第二個北方六省。西邊的蜀王得到雲南沐家和當地士紳的支持,派兵進駐了朵甘宣慰司。雲南的沐家吞並了烏司藏(西藏),眼下大軍正在恒河流域縱橫。立國以來,大明朝的疆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大,就這樣放棄對它的控製,難道不可惜麼?
禦書房的氣氛有些異常,方孝儒先是聽見皇帝叫自己的號,接下來又見朱允文對著地圖沉默不語,擔心地叫了一聲:“皇上……”!作為皇帝的老師,看到年青的皇帝這樣為難,他心裏也很愧疚。
“老師,你回去吧,雨大,路上小心”!朱允文撫摩著如畫江山,聲音裏帶上了幾分哽咽。
“皇上”!帝師方孝儒又叫一聲,語氣中充滿感動。剛想安慰弟子幾句,又聽到皇帝說道:“回去吧,朕不能立憲。否則將來無法去見父皇與太祖。你不要逼朕。如果局勢最終無法控製,天要亡我。朕保證聽從你的,以死護社稷,絕不再退縮”。
“喀嚓”!道閃電伴著雷聲劈下,將君臣的對話湮沒在雷雨聲內。玻璃窗內,人影晃動,侍講博士方孝儒仿佛說了些什麼,然後跪到了地上。建文皇帝走了過來,雙手將他攙起,兩個人淚眼相對,身側是那幅如畫江山。
肆虐的暴雨,打得落花滿地。寬闊的京師街道上,此時已經不見一個人影。臨街的店鋪戶戶關門,顯得市麵更加蕭條。這種暴雨天,店鋪開張也賺不到幾個錢。朝廷控製地區和北方六省還在繼續對峙,北方的貨運不過來,兩江的貨物運不出去。皇上沒錢了,可以抄大臣的家,平頭百姓抄誰去?生意沒法做了,稅卻還是照樣要交。否則那些收稅的官吏們發起瘋來,肯定折騰你個傾家蕩產。
“熬吧,快變天了”。緊閉的屋子中有人歎息。
“熬吧,該變天了”,風雨後有人在禱告。
一乘馬車穿過雨幕,停在了戶部尚書卓敬府門口。下車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未經門房通報就走了進去,看來是戶部尚書卓敬府上的常客。
“東裏兄,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戶部尚書卓敬正在捧著一份報紙解悶,聽到仆人彙報,倒拖著鞋子迎到屋簷下。
“這種天氣,自然是上下風”,翰林院編修楊士奇打了個哈哈,收起雨傘走上台階。
“書房坐,書房坐”,戶部尚書卓敬引著楊士奇穿過回廊,來到二人平時談詩論詞的地點,吩咐仆人準備了香茶,與摯友對坐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