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兒輕輕地從高德勇的脊背上溜下來,快步走到桌子邊將高胖子的命令逐條記錄,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金礦交給馮文桂打理,明天一早回北平,安排各地掌櫃……,老爺,難道生意上出了什麼事情嗎”?跟了高胖子近三十年,俏晴兒第一次看到胖子如此頹廢的表情,就是在北平被郭璞逼得揮刀割肉,刀刀見血時,晴兒都沒見過胖子如此沮喪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胖子如此失去了與生俱來的鎮定?
“沒有,我突然覺得倦了,想休息一下。晴兒,這次咱們回了北平,我打算收攏資金,將家業給孩子們分一分,讓他們多花些心思打理。咱們兩個忙活了這麼多年,也該歇一歇……”,高胖子不願意過多解釋,言不由衷地說。
今天胖子一定發燒了,俏晴兒將柔夷輕輕地按在主人的額頭上,晶瑩的碧眼盯著高胖子的瞳孔。肥厚的額頭軟而富有彈性,溫度正常,摸起來非常舒服。就連彼此之間眼神也一如既往,關切並帶著幾分調皮。
在這雙散發著銀票光澤的瞳孔後,一定隱藏著什麼東西。俏晴兒從彼此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胖子心緒的沉重,二人相伴了幾十年,胖子的一舉一動,晴兒都了然於心,知道對方突然間又起了什麼壞念頭,又打算設圈套去蒙騙誰。惟獨這次,晴兒看不出這雙眼睛中所藏的秘密,隻是憑本能感覺到,這秘密,深邃而憂傷。
高胖子用肥厚的大手握住晴兒的手腕,輕輕地一拉,愛憐地在晴兒的額頭上啄了一下,將抱整個嬌軀抱在懷中。“晴兒,我不是一時衝動,我想收山了。記得那年你說過的威尼斯嗎,等在北平將家產做成股份給孩子們分了,咱們去那裏吧,找個沒有煩惱的地方住下來,隻有我和你……”。
“隻有我和你”,俏晴兒閉上眼睛,用溫潤的紅唇堵住高胖子下邊的話。這是她等了二十年的答案,為了這一天,她放棄了做高胖子的第十房妻子的機會,不要任何名分,無怨無悔地陪著他,陪他天南地北地賺錢,陪他應酬,陪著他的歡笑而歡笑,焦慮而焦慮。晴兒沒有根,高胖子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而高胖子除了眾多妻兒和晴兒,念念不忘的,還有他的故園。
“感謝主,他終於為了我放棄了家業,放棄了眾多妻子,放棄了他的老家”,晴兒陶醉地允吸著高德勇體內的愛意,身體刹那間被幸福充滿。今天高德勇終於肯跟自己走了,這個秋天過後,懷抱中這個男人將永遠屬於她,不再與任何女人共享。
晴兒不想再追問胖子的心事,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給自己的男人留一些空間。這個國家與她沒任何關係,發生了什麼大事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隻是懷中這個男人,喜歡他的精明,他的狡詐,甚至他的貪婪,喜歡和他在一起謀劃,分享成功的感覺。陶醉中的晴兒沒有發現,在胖子的眼角,一顆渾濁的眼淚悄悄地溜了出來,慢慢地幹涸。
窗外,清風吹動報紙,仿佛識字般翻動著報紙的首頁:“定遼公失蹤十餘日,下落不明”!
該死的武安國到底哪裏去了,怎麼還不現身!京城大學士府,黃子澄背著雙手,焦慮地在燈下來回踱步。明的,暗的,手中能調動的力量全部散了出去,就是找不到武安國的下落。這個平日讓人心煩欲其死的武安國就像一滴露水般蒸發在淮河畔,各州各府,均找不到其蹤影。可他又好像無處不在,派去的親信一波波趕回來,除了帶不回武安國本人外,對武安國在民間所作所為卻讚不絕口,仿佛親眼目睹了他這十幾年如何修路,如何治河一般。
有些人,他存在的時候你感覺不不到其重要,隻有他消失了,你才會發現這世界沒有了他,真的缺少了很多東西。黃子澄現在對齊泰當初勸告自己不要輕易觸動武安國的建議深有感觸。武安國在修路治河的時候,手中無一兵一卒,也不得皇帝信任。可那時北地三王雖然對朝廷不敬,舉止卻多少還有些顧忌。大夥背地裏如何捅刀子不問,表麵上至少維持了一團和氣。武安國一走,秦、晉二王相繼而動,攪得朝廷雞犬不寧,廷議時七嘴八舌,****忙著商議如何應對,連試行井田製度這種大事都沒時間細議。焦頭爛額間,遼王告狀的折子又來,投訴燕王朱棣麾下悍將蘇策宇帶數萬人馬於北方林海深處穿過遼王領地,不知去向。
“謬種,看本大人笑話”!黃子澄恨恨地罵了一句,煩躁地將書桌推倒在地上。黃家的仆人丫鬟匆匆忙忙地跑進來收拾,被大學士每人賞了兩腳,全部踢了出去,“滾,想滾哪裏就滾哪裏去,別讓人看著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