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找武公的人多麼”?邵雲飛沒有理會船老大善意的勸告,不著邊際地詢問。
“多,剛開始修堤那會兒,經常有人來,據說是勸武公別做傻事,揀不可能完成的活幹。不瞞您說,當時就連我們這些在水上討生活的人都不相信武公能把水治住。這自古治水,當官的哪個不是采用鑿河修渠那套,誰見過上來先讓百姓搬家,人給水讓路的。好在家住淮上這十年九災之地的都是些不得已的窮漢子,有出路誰還不願意走?聽說北方有好地換這要命的孬地,有人帶頭痛快兒地就換了。有舍不得家業的在第二年聽說去北方的那些人真的分了好地,也把地契交了”。船老大給邵雲飛倒了碗酸梅湯,自己也端了一碗,蹲在船舷邊上,一邊喝一邊給邵雲飛白話武安國的逸事。這些故事在湖上不是新聞,誰都知道,每個人都能說出不同的版本,不知什麼時候,大夥已經開始以武安國和他的故事為榮。
“客官您別笑話我們這些人沒見識,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可不都這樣子,見了實際的東西才會心動,東西不放到眼前時誰也不敢相信。沒辦法,這些年被官府騙的,怕了。可咱們的武公讓大夥知道,這世界上還真有把大夥當回事的官兒。我聽我家長輩說,大元朝也治淮,可每次都是修北堤,不管南邊死活。北邊連著他們的運河呢,要命!南邊是我們的家,他們才懶得管呢。可武公上來,第一條修的就是南堤,並在南邊掘湖,把幾十年的積水都給引到長江裏去了。我記得當時有個管運河的芝麻官兒,還詐詐唬唬地跑到湖上來,指責咱們武公這樣做會淹了他的河道,被武公爺揪著脖領子一頓好打,大夥在邊上看著那叫痛快。後來朝廷給的錢不夠使,武公爺的鐵哥們兒高老爺路過,抬手就是十幾萬圓的銀票……”。
“這麼多,高胖子不是特吝嗇麼,怎麼舍得花錢了”。邵雲飛驚歎了一聲,在他印象裏如果哪裏有了賺錢的勾當,高德勇不小心衝到第二位,都會哭天喊地。他才不會大發善心前來白白捐錢,肯定又是從武安國手中拿到了相當於捐出款項數倍的好處。
“客官您還別不信,我當時就在包工隊裏找飯碗,親耳聽人說的。要不然南堤也不叫高家堰。”船上的夥計在旁邊大聲幫腔。武安國和他的朋友都是眾人眼中的大英雄,容不得外人置疑。
“他不信也正常。”船老大瞪了邵雲飛一眼,接著向下講:“往年哪個官員不是說得比唱得都好聽,表麵上兩袖清風,背地裏大肆克扣朝廷的治河款。向咱們武公這樣兒掏自己和朋友的腰包給百姓修堤的,哪朝哪代有人聽說過。高家堰完工,從魚嘴處第一次向三河裏分水的時候,整個洪澤湖邊上能來的百姓全來了,比過年還熱鬧。大夥都說,這回老天終於開眼送來個好官。”
“後來在拓寬三河河道,掘南五湖的時候,幫忙的人就多了,大夥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氣。朝廷上一些官員和王爺也趕來湊熱鬧。南五湖本來就是年年積水的沼澤地,大家一齊動手,砌裏喀察,不到兩年功夫就掘出大致形狀來了。再拿水一漫,就是您在這兩天在路上看到的光景。”
這就是武安國做的事情,當你踏踏實實為百姓做事時,不需要大義感召,也不需要什麼口號,老百姓自然會荷糧影從來追隨你。當你不為百姓做事,你把目標定得再偉大,再崇高,把自己說得再悲壯,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個吹牛皮的大王,茶餘飯後的笑料。
“南邊五湖一河鑿得差不多時,北邊新擴大的堤壩也差不多了。這時候偏偏老天搗亂,就是去年,黃河又向南瀉了洪,從烏頭鎮下來,那水,泥粥一般,夾雜著雷聲就闖了過來。武公爺帶著大夥,沒日沒夜在湖上守著,生怕南堤挺不住。北邊地勢高,有官府往年的堤壩防一防,即使被淹了,也不會太狠。南邊不成,隻要高家堰一垮,大夥幾年的心血全廢。 那幾天武公就在堰頭上守著,那地方偏偏也剛好叫武家墩,名字和武公相克啊,幾位湖上的老人不忍心,跪下來求他走,他都沒走,瓢潑似的雨裏,鐵打的一般站著!”船老大眼睛有些濕潤,伸出滿是老繭的手背擦了擦眼睛,用沙啞的嗓音向邵雲飛介紹著湖上的傳奇。
“想必老天也怕正人君子,那洪水漲到分水口,乖乖地進了三河,順著河道奔五小湖,然後就俏沒聲地灌到大江裏了。去年那水勢,幾十年都沒人見過,可去年那水災是咱淮上幾十年來最小的一回。過後,官府克扣武公爺的造堤錢,扣住賑災款不發,又是武公爺的朋友千裏迢迢送來的銀票,幫助大夥讀過的難關。那以後,來找武公的人更多了,各地的都有,聽說還有皇上的人前來,勸武公回朝當什麼大博士(方孝儒複古複出的官名,非常具有‘時代遠見’,將學士等官名改為博士),可武公都沒理會!我要是武公我也不理會,幹了這麼多活,就給個博士,和茶樓的小二同樣個稱呼,這不是明擺著作踐人麼”!
“就是,朝廷那幫家夥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船上的夥計又插了一句,順便瞪了邵雲飛一眼,仿佛他也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一員。
“前兩天還有個家夥像你一樣的,開始也是對武公爺不服氣,大夥念叨武公的好處他還不愛聽。在湖麵上蹲了兩天,看了武公都幹了些什麼,灰遛遛地走了”。船老大瞟了一眼邵雲飛,仿佛在等著他也灰遛遛地離開。
邵雲飛向大夥嘿嘿一笑,緩步走上船頭,遠遠地衝著堤壩上喊道:“嘿,老武,忙什麼呢――”。聲音在空曠的湖麵上往返折疊,隨著波光跳蕩。
武安國抬起頭,看到了小船頭那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有些模糊,但憑輪廓也知道是邵雲飛。高興地舉起手中圖紙,來回搖動:“是小邵吧,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船老大和夥計們都楞住了,掌舵的連船的方向都忘了把握,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鐵鉤獨臂人,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真是那個,那個,打得高麗人落花流水的邵,邵,邵爺”。
“早說過了嘛,我是如假包換的邵雲飛,你們就是不信”,邵雲飛友好地笑著,湖上發生的一切都讓他心情愉快。
就在此時,忽聞斜刺的蘆葦叢中水響,一葉小舟飛快地衝了出來,直奔大堤。
邵雲飛本能地掏向腰間,沒等他摸到火銃,安寧的湖麵已經支離破碎。
一聲清脆的火銃聲在邵雲飛眼前不遠處響起,滿湖受驚的野鴨呷呷叫著飛向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