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 (七)
受驚的野鴨在湖麵上飛舞,雜亂的鳴叫,翅膀在空氣中揮動發出風聲,擾亂人們的心神。
饒是經曆了無數場廝殺,看慣了敵人和朋友的鮮血,邵雲飛卻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緊張過。獨臂顫抖著從腰間拔自己的火銃,那火銃卻如生了根般,接連用力幾次都無法拔出。
扁舟上,火銃從一個行商打扮的刺客手中落下,無力地落入水中。
堤壩上,武安國迷惑地看著湖麵,他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是一個誰都無法相信的結果,包括刺客自己,他的手緊緊地捂在自己的胸口處,血,從手指間噴泉般湧出。
“你-----!”,刺客不甘心地回轉身,後背的血跡已經染紅了大半幅袍襟。一把三眼火銃依然端指著在他後背,清煙繚繞。
舟子模樣的同伴給了刺客一個歉意的微笑,將冒著清煙的火銃緩緩移向自己的太陽穴,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大喝 “武大人小心了,我等今天奉命來殺你!”。
清脆的火銃聲再次打碎湖麵的平靜。兩具屍體同時落入水中,一抹暗紅,緩緩從湖水中升起,在湖麵上隨著水波的漣漪,慢慢擴散。無人駕駛的小舟逐波輕蕩,斑斑血跡在麗日中格外刺目。
“那個舟子前幾天我好像見過,他到處打聽武大人的事,在湖麵上兜了好幾天”!船老大半捂著眼睛蹲在船頭上,發出一句夢囈般的呻吟。
寂靜的湖麵隨著這聲呻吟而熱鬧,人喊聲,馬嘶聲,舟楫聲,腳步聲,瞬間如開了鍋般響成一團。
武安國遇刺的消息幾天功夫就隨著報紙傳遍大江南北。關於刺客的身份,人們議論紛紛,關於這次武安國死裏逃生的細節,很快也流傳開了諸多版本。南北方大小報紙由於各自的出資人不同而一向不睦,這次,卻出奇地保持了一致腔調,對派出刺客的幕後黑手大肆鞭撻。“禽獸不如,喪盡天良”。
善於挖消息的寫手們又將邵雲飛出現於湖麵上的原因挖了出來,朝廷派人替南洋土人撐腰的事情也不脛而走,報紙上又是一番熱鬧。有支持朝廷決策,讚賞大國氣度者,更多的人寫了文章譏諷,罵黃子澄等人沽名賣國。
大明朝所有的熱鬧都被兩聲火銃給點了起來,有人暗中歡喜,有人暗中憂慮,各自打著算盤,計算著每一步的厲害得失。
“陛下,武公安國雖舉止狂悖,出言荒謬,卻格守臣責,輔佐三代聖主皆有大功;如此公忠體國之臣世所罕見,陛下縱使不欲其揮霍國庫,釣譽沽名,也應該將其交有司問罪,以正刑典。豈可做此不仁不義之事,效江湖匪盜下流之為”?禦書房,文學博士方孝儒梗著脖子,氣哼哼地遞上一份奏折。
“君之責,施仁政以愛民,臣之義,……”,又是這唱了無數遍的老腔調,建文帝心煩意亂地合上方孝儒的折子,順手丟到書案上。武安國遇刺的事情已經過去七天了,七天來,沒一件事情不讓他焦頭爛額。從朝廷到民間,無處不在指責那卑賤的幕後指使者,言辭之間,怎麼聽怎麼像在指桑罵槐。幾個權力較大的王叔更是囂張,居然先後派了八百裏加急快馬前來詢問武安國的情況,言語中已經流露出,如果武安國身遭不幸,他們將起兵清君側的威脅。外邊不安寧,內部的親信也開始相互傾軋,彼此叱責對方先前幾個政策處理失當,連當年父皇處置伯文淵的老帳都給翻了出來。眼前這個書呆子老師最為過分,居然寫了奏折來當麵罵自己卑鄙下流。
“陛下,陛下你居然……”方孝儒看到建文帝摔了自己的奏折,怒火欲甚。雙方有君臣之名,卻亦有師徒之義。眼前這個弟子不思悔過,反而將老師的奏折摔了,這讓自己的老臉向哪裏擱?
一直在禦書房問對的周崇文見狀,趕緊閃過身來擋在皇帝與方孝儒這對師徒之間,一邊以眼神示意方孝儒注意君臣之禮不可逾越,一邊笑著向幾個入宮覲見的重臣解釋,“這事的確非陛下所為,雖然那天幾個蠻夷小國使者信口胡柴,說隻知道武安國,不知有皇上,讓人聽了生氣。但陛下乃天下共主,上承父之餘烈,下負天下士林之厚望,腹能撐船,豈會容不下武公這國之幹臣?況且殺了武公,對陛下有什麼好處”?
方孝儒被周崇文問得微微一愣,同時也意識到剛才自己憤怒過頭,失了君臣禮數。後退幾步,躬身賠罪道:“陛下息怒,臣等一時魯莽,出言衝撞陛下,願領責罰”!
建文帝嗔怪地看了老師一眼,臉上的惱怒之意也漸漸平複。此刻不是君臣鬧別扭的時候,剛剛開始逐步削番就鬧出這麼一擋子事,讓幾個番王有了鬧事的借口。不知哪個混蛋拍的馬屁!你要是下手,倒下得利索些,殺了武安國,朕給他身後哀榮,風光大葬便是!大不了朕親自給他撫靈送棺!這下弄得不尷不尬,武安國一家閉門謝客,天下士林震動,諸王個個鬧著朕抓凶手,朕,朕這個皇帝怎麼當得這麼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