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 (三)
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武安國,每個人因為自己的人生閱曆不同,對武安國的評價也不同。
郭楓與葉風隨並不能完全認同邵雲飛對武安國的評價。但有一點他們都承認,就是大明朝的一切變化,一切希望,俱出現於武安國到來之後。在此之前,大部分人安於天命,安於自己的狀態;在此之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改變,開始抗爭。並且這些抗爭漸漸遠離武安國,漸漸與武安國無關。甚至即使武安國不幸亡故,大明朝和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的人們都再沒可能回到過去,回到當時混沌懵懂的幸福裏。
也許邵雲飛說得有道理,哪一天人們都理解武安國和他做的事情了,新政也就大行天下了。但是又有誰能預料到這個過程需要多久,在這個漫長且黑暗的過程中,這個國家和民族究竟還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也許這就是生活,每天你都能看到希望,每天都有一些事情讓你預料不到,讓你深深失望。就在失望與希望糾纏裏,慢慢地領悟。
三天後,南巫裏又迎來了一支大明艦隊,規模不大,重要性卻不容忽視,因為這支艦隊來自大明京城。據領航的婆羅國水手說,船上載的是大明使節,本來計劃到婆羅國國都宣讀大明皇帝旨意,聽說葉家艦隊開往南巫裏,特地轉道趕了過來。
“大明皇帝的使節,聖旨”?葉風隨被前來報告的水手弄得一頭霧水,沉思了片刻,吩咐大夥在自己的水師衙門擺香案迎接明使。
大明是婆羅國的宗主,雖然它從來沒理會過婆羅國的事。冷不防宗主國聖旨來了,仆從國就算是擺樣子也得接一接。葉風隨強壓住心頭的不快,派人將邵雲飛和馮子銘等人從船塢找來一同迎接欽差。邵、馮二人都有洪武年的封爵在身,雖然沒什麼權力,一旦聖旨中有對婆羅國不利之處,有二人在,也多份力量從中斡旋。
鞭炮齊鳴,鼓樂喧天的碼頭上,兩艘新式混帆快艦緩緩靠岸。南洋好漢們在葉風隨的張羅下,七手八腳地將幾塊髒不啦唧的小塊紅地毯拚起來鋪在棧橋上。那地毯一看就知道是從飯館臨時借來的,上麵殘存著尚未來得及擦去的油跡。
“恭迎明使”,司禮官伸長脖子,扯著嗓子大喊。
“大明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葉風隨麾下的南洋豪傑們操著各自認為最標準的明朝官話齊聲高呼。有人躬身施禮,有人撫手在胸,還有人跪迎於地。安泰元年,大明朝廢除了叩拜之禮,沒見過世麵的南洋豪傑們事先沒經操練,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樣子的禮節接待明使比較合適。這些人裏祖籍是中原的還好,作揖,打躬的樣子八九不離十。來自天竺和泊泥等地部族的人或跪或俯,亂做一團。港口的漁民不明白就裏,紛紛放下手中的吃飯的家夥湊過來看熱鬧,一時間,碼上鬧哄哄得比前幾天艦隊凱旋還熱鬧。
船隻泊穩,左右親隨搭上踏板,大明使團隨行人等掀開明黃色的艙簾,兩位欽差打扮的使者一前一後急匆匆地從船艙中走出。前行的正使為一老者,麵色蒼白,皺紋縱橫,半長的白須無力地粘在下頦上,與官帽下從兩鬢垂下來的白發混成一體。神情嚴肅,步履蹣跚,仿佛大病初愈一般。相隨的副使正當壯年,臉色一般的蒼白,麵上無須,昂首挺胸,神色傲然。
那正使者於歡騰的人群中瞥見邵雲飛和馮子銘,微微一楞,幾分愧疚自眼神中一閃而沒。輕輕向二人點點致意,又以目光向陪同前來宣讀聖旨的副使挑了挑,低頭匆匆地踏入葉風隨安排的馬車中。
隨同人員都被好客的主人安排進馬車中,隨著司禮官一聲“啟程”,車隊分開人群,緩緩駛向葉家艦隊設在南巫裏水師衙門。邵雲飛和馮子銘四目對望,滿眼迷惑。剛才那個人是當年姑蘇舌戰群寇的姑蘇朱二嗎,怎麼老得如此厲害,完全不複當年羽扇綸巾的風采。最令人難過的是看向邵、馮二人的眼神,輕輕一瞥中,包含了無限淒涼與無奈,愧疚、彷徨、不甘,種種複雜的情感都包在這個眼神中,讓人心裏感到格外沉重。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姑蘇朱二是被迫來的,那個麵白無須的副手是個太監,名義上是輔佐,實際上監視的意味反而濃些。”郭楓敏銳地判斷出了形勢不妙,扯扯邵雲飛的衣袖,低聲提醒。
“葉公子還在等我們,到了婆羅國水師大營再說”,邵雲飛點點頭,表示讚同。
車隊的前進速度並不快,葉風隨騎著馬跟在車隊之後,不斷回頭,焦急地向邵雲飛連連招手。
邵雲飛向葉風隨揮揮手,示意對方不要著急。與馮子銘和郭楓並絡疾行。
“老夥計,倘若真出了事,我們幫誰?”,馮子銘提了提馬韁繩,貼在邵雲飛的耳畔詢問。一邊是救命恩人,一邊是故國,這個問題著實令人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