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矣,”趙舒翰神情振奮的說道,“不怕林兄笑話,舒翰雖說清寒,卻也是自視頗高之人,比起西溪學社的講學,林兄一席話,才叫舒翰領略到什麼叫大見識、大學問。”
“不敢當,林縛隻是一抒胸臆罷了,”林縛說得痛快,繼續說道,“趙兄這部書稿,我還有一事想要勞煩趙兄?”
“請說來,舒翰無不應。”趙舒翰也覺得聽林縛說話甚是痛快。
“我遍觀農政之書,前朝刊印過兩本,本朝初年太宗皇帝在位時刊印過一本,兩百年時間過去,卻沒有新的農書問世,難道種田之術就沒有增益?另外,以往的農書讀了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後人再著農書,隻能借鑒經驗,而無法借鑒研究之法,也是令人覺得缺憾之處,”林縛說道,“趙兄書稿,堪稱當世治獄之學的集大成,林縛還希望趙兄將著述此書的思路、分門別類的方法再另著一書,後人若想對趙兄的治獄之術再有增益,有方法/論著也可按圖索驥……”
“方法/論?”趙舒翰從未聽說這個名詞。
“嗯,對,就是方法/論,”林縛倒不介意提前將這個名詞用出來,“諸多雜學在經驗總結的基礎上,教導我們治世做事的方法,這方法從何而來,卻少人去費筆墨論述。林縛認為雜學不顯有一個原因就是雜學缺乏一個細密而合度的內在體係,如耕種、水務、河務等諸術雜學都有共通之處,這些共通之處,前人雖有論述,便是都散亂無章,缺乏一個明確而完善的體係……”
“……”趙舒翰本是有學問之士,但是也一時難以接受太多,聽著林縛這些書,皺眉細思。
“林縛素來沒有什麼大誌向,剛才所說也不是一時或者說一兩代人能完成,”林縛說道,“林縛隻是有個想法,也可以說是一個誌願,要是還有此類研究雜學匠術的集大成書稿,林縛都願刊刻以行天下。即使虧折本金,林縛也願一力擔下;若能盈餘,便與書稿主人分利……”
農政、水務、營造等雜學還頗受官府重視,即使人數稀少,每朝每代都還有學者專門研究,畢竟帝國的日常運營都離不開這些,但是其他許多行業的技術傳承卻大多數是由匠門內部師徒傳承。即使每代每行每業都有巧奪天工的能匠與能稱得上絕世藝術品的產品問世,但是這些都是經驗傳承的結晶,罕有係統性、結構性的研究,也使得一些堪稱藝術品的產品很難在別處、別時複雜出來,時人是很難想象千年之後工業流水線上出來的那些完美工業產品的。
林縛的思維方式是給千年之後的現代文明熏陶過的,他要比此時的人更深刻的知道社會文明以及一個國家或者一個民族的實力真正根源於何處,不是說世間沒有利劍強弩、強兵智將,而是利劍強弩、強兵智將沒有可複製性,簡單的社會政治結構、經濟結構又很容易崩潰。
林縛也不覺得自己兩世為人給這個世界直接帶來什麼更有用的東西,再先進的技術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都可能會失傳,再先進的製度也會由於不適應時勢而崩潰,再說這世間就沒有最先進的技術與製度一說,總覺得人應該更睿智,要更善於學習。
林縛心裏不甘願兩世為人再庸庸碌碌的渡過,此時暗中培植勢力,主要還是為自保,也有立大功名的渴望,也需要做些其他事情。當然,這些事情眼下看上去沒有什麼明顯的好處,甚至要賠老本去做,但是他覺得做這些事情的意義並不比賺多少銀子、暗中養多少私兵或者豎立多少的人望差半分,有時候這些事都是相輔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