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一道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太長,楚滄月若有所感,頓了一下,朝那個方向瞥過一眼。
陳白起立即避開視線相交,側身一步,讓謝郢衣替她擋住。
從別人的角度看來,就是她太過靦腆內向,不擅與人打交道的樣子。
同行的這段時日,這個小姑子從不與謝郢衣之外的人交流言談,甚至連臉都吝於露出,除了一開始那一麵的印象,便常常躲於謝郢衣身後不吭一言,因此楚軍眾人皆覺得此女性格隻怕如那脆弱敏感的兔子觸聲驚惶,膽小怯弱。
“楚王,眼下水食珍貴,不知還會被困幾日,還望謹慎。”謝郢衣為替陳白起打掩護,因此便多嘴勸了一言。
楚滄月拿了塊濕帕子替牙索擦了擦發燙的額頭,期間楚兵一眾皆幾番想上前代勞,皆被他拒下,見主公態度堅決,他們即便是看得撓心撓肺覺得那牙索何其有幸,卻依舊僵直著身軀駐守在他四周不敢輕舉妄動。
“孤知。”楚滄月頓了一下,擱下濕帕,起身緩步走向向謝郢衣,這還是謝郢衣第一次這樣近距離打量這個幾乎在民眾口中神化的君王。
他曾是世人口中的“郎豔獨絕,世無其二”,雖然眼下他因中了殞命而失了那張絕世容貌,但他卻從他身上看到另一種讓人更神魂俱震的神韻獨特,清華高貴。
謝郢衣察覺到身後的人隨著他的靠近向後避開了一些,便出聲道:“楚王有事不妨直言。”
楚滄月停步,他即使靜靜地站在那裏,身上亦有一種令人覺得有如潮水沉溺的壓力,哪怕他沒有任何不善的舉動與言辭。
這便是強楚的君王啊。
謝郢衣心底肅然起敬。
楚滄月客氣道:“聽聞謝先生擅歧黃之術,不知可否替小侄看看。”
謝郢衣聞言表情下意識冷然,自是滿心不願,他與牙索之間可是有仇在前,而他本身也非以德報怨之人。
於是,他向楚滄月拱了拱手,道“楚王這便是強人所難了。”
楚滄月被拒亦麵色如常,隻問:“何出此言?”
“我不救害我之人。”謝郢衣背脊直昂地淡淡道。
楚滄月思索著牙索與謝郢衣之間發生的事情,他靜靜地凝視他半晌,收回了氣勢,那雙眼中忽閃而逝的某中東西,讓人抓不住,接下來他講話的口吻如同禮下相交友人一般令人易生好感。
“既是如此便不勉強,隻是孤有一疑問相詢,不知先生可否回答一二。”
見楚滄月竟不是一個以權謀私非得逼迫人之人,謝郢衣對他的感官倒是好了許多,因此沒有多想,便應道:“楚王相問,自無不可答。”
楚滄月慢悠悠道:“若一人受皮肉之傷,渾身發燙,在下身上有子堇陀粉與清沸散,可否救治?”
謝郢衣頓時啞言。
這病情講得不正是牙索?
而子堇陀粉是治外傷,普通的刮蹭割劃傷都有效,可止血止腐肉,而清沸散則是治內熱火瘡之症,對發燒並非對症之藥,是以楚滄月不敢輕易用藥。
這是答也不是,應也不是。
陳白起在沒有人看得到的背後,不禁失笑,倒是狡猾。
楚滄月見謝郢衣久久不答,便好奇地問道:“先生不知,還是……不願回答?”
謝郢衣冷著臉咬牙半晌,方麵無表情道:“體質強盛者,用清沸散化水內服半指量,多不可少亦不足,或可緩解熱症。”
楚滄月見他當真認真解答,不禁對這位叫謝郢衣的士有了另一番的了解。
待人接物皆有原則,不為私憤而泯滅自我,著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物。
“謝先生指教。”他向謝郢衣行一謝禮。
楚滄月心懸牙索,倒沒多言便轉身離開。
謝郢衣則盯著他的背影心底暗罵。
陳白起這時小聲道:“你本可不答的。”
“信而無信,豈非小人!”一向高傲的謝郢衣自是不屑於出爾反爾。
陳白起笑著搖頭。
也難怪楚滄月看準了他這性子,先是故意提了一個他不可能應下的事再出其不意給他下套,等他意識到了,卻明知是圈套可又不能不跳下了,要論玩心眼,謝郢衣到底不是楚滄月這種老謀深算的人對手,要知道這年歲也不是白白增漲的,他當了這些年的君王,隻怕那黑厚學早就融會貫通了。
夜深,眾人都輾轉難眠,一來腹中饑餓口中幹,二來也憂心其它人的行蹤。
外麵呼呼的刮著風,日月無光,到後半夜眾人皆睡下後,陳白起卻睜開了眼,她走身站在洞口處,看到不遠處的一簇刺草被風沙吹壓在地麵,洞外與洞外仿佛是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