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被溫暖的指尖扒開,露出裏麵渙散的瞳孔。因為這陌生的觸碰,床上之人不安的扭開臉頰,穩定的身體複又輕輕顫抖起來。
“嘖,這是鬱氣過重,常有神經緊繃之狀,神台不穩呐。”王不惑收回手,摸了摸灰白的胡子,總結道。
一旁幹著急的大掌櫃趕緊問:“那看這該如何是好?”
王不惑睨他一眼,說:“我看這小生被俗世困擾,多日不得安逸,若是再放任其下去,恐怕華佗在世也回天無術。”
他轉首看著陸仁億白淨的樣貌,無不可惜:“這病在他身上,藥也是在他身上,他願意醫便還有的救,若是實在放不下心中執念,老夫亦無能為力了。”
見酒樓掌櫃聽得雲裏霧裏,王允笙解釋道:“陸先生得的心病,想要救他的話,你們得去問問他究竟有什麼心事。找不到病由,我們無法因病下藥。”
王不惑滿意地頷首。
“可是陸哥不願告訴我們啊,我們又不能逼著他說。”店小二為陸仁億擦了擦細汗,對這個什麼事都憋在心裏的人無奈至極。偷偷摸摸地戳了他一臉,才堪堪泄憤。
你說你,沒事兒跑河裏去幹嘛,害得我白跑一趟,早知道就晾你在那裏,自生自滅得了。
真遭罪。
“這可不是說不說的問題,世上有苦衷難言的人不少。你們若還想救他,便將他心裏惦記那事兒琢磨清楚,從中開導開導,免得一時想不開,那可就真沒救咯。要是他自己能放開,當然最好不過。”王不惑挑眉繼續說:“倘若最後沒救回來,那便是天意,你們隻需記得盡力就好,切勿滅之不當,引火自焚。”
這人還沒死,就想著後事了。兩人顏色都不太好。
王不惑自然曉得他們想什麼,取來一支筆,漫不經心道:“老夫實話實說,隻是打個比方,絕無咒詛之意。我呐,能力微薄,隻能開點清心靜氣的方子,你們找個時間去抓藥,給他調養調養身體。”
“好好一個青年,可別就這麼折了。”
王不惑寫完方子放到桌上,又看了眼陸仁億。
他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鎖,睫毛顫栗,嘴唇發青。倒像是驚嚇過度的模樣。
他想了想,讓店小二把陸仁億那件染上血的衣服拿來。
衣服是淺灰色的,浸了水變成深灰色,血跡在上麵很顯眼,腰後部一大塊都是。從方向上來看,十有八九是被潑到身上的。
怪不得陸仁億會怕。王不惑暗自嘖聲,覺得自己有必要客串一下傳說中的辦案神探。
陸仁億如果不是正巧在殺人現場趕上現場直播,被殘忍地噴了一身血淋漓。就是在菜市場當麵給殺豬殺鴨的屠夫甩了一臉血。
若是他自身有潔癖,跳進河裏洗一洗也是很正常的。洗著洗著,突然神經衰弱以致於溺水也不無可能,昏迷後仍擔心沒洗幹淨,怕沾了惡心的東西,這才渾身不利索!
王不惑:“……”突然發現自己有點妄想症怎麼破……
得治!
他放任內心奔騰的野馬,表麵功夫做得很足。
在三人的注視下,王不惑撚起衣服一角嗅了嗅。然後他動作一頓,垂眉思索片刻,抬頭吐出兩個字:
“……狗血。”
聞言,眾人鬆了口氣。
狗血總歸比人血好啊。
店小二這會兒才真正放下顧慮,卻在目光觸及那隻傷痕累累的手時,疑惑道:“怎麼就突然被狗血潑到了?而且看陸哥那時情緒應當很是激動,該不會誰當著他的麵,把他家的狗給宰了吧。”
他說這話沒有任何依據,畢竟陸仁億家裏從未養過狗。即使當他的麵,砍個十幾隻狗頭,也隻是唏噓一句人心險惡,狗生多舛。
“這老夫可就不清楚了。之後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他的心事一天不除,必將成患。還好看得及時,不然……”王不惑搖搖頭,拎起藥用小匣子,出了門。
酒樓掌櫃跟在他們後麵商量藥費的事。
屋子裏隻剩店小二一人,他也沒有久留,將擰幹的汗帕疊在陸仁億腦門上,便輕手輕腳地走開了。
三息後,床上的人忽然呼吸緊促,終於壓製不住身體的異樣,疼痛地顫抖起來。
陸仁億側身捂住左胸的位置,睜眼。
倘若他們再晚走一息,他怕是撐不住的。
“囉嗦…嗯……”陸仁億倏地摁緊腦袋。此刻過電般的疼痛更甚,發絲硬是被他拽掉幾根。
無數零星畫麵在腦海閃過,殘忍勾起他掩埋得最深的回憶。明明是清醒的,卻怎麼也掙脫不了泥濘。
他此時就如湖中溺水之人,被河底的水草緊緊束縛,除了感受湖水給他帶來的痛苦,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