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樓燈火大亮,有無數燈火被同時燈亮,我抬首,看見一道窈窕身影,背光立在竹樓之上。
有微風起,有裙擺在風中搖曳,卻看不清顏色,我不敢確定那是棲梧。因著碧珍曾說那是白芷。
棲梧山,棲梧山,住我心上的,從來都是幾萬年前棲梧山上萬鳥朝鳳下偏偏起舞的鳳棲梧。棲梧山的鳳棲梧便是阿九的母親,一位擁有這世間一切美好的女子。
世人皆知鳳為雄,凰為雌。卻從來不曉得鳳凰的性別最開始都是雙性的,隻有成年才會自行選擇成為雄鳥或雌鳥。鳳棲梧涅槃時對我萬般叮囑定然要讓阿九成為雄鳥,免得被男人傷了心。
棲梧愛上的男人,並不是我。而是個凡間的帝王。棲梧愛上的皇帝,在發現棲梧是神仙之後,竟然召來天下術士要取棲梧身上的仙根。
棲梧愛他愛得深沉,卻從來不曉得日日同床共枕的男人竟然要殺她取仙根自己做神仙。
我至今記得棲梧帶著滿身傷痕回到棲梧山時的失魂樣子。她說她燒了皇宮,燒了好多凡人。
那時候的棲梧躺在我懷裏,滿身的凰羽被魔氣染得黑壓壓一片,周身的魔氣告訴我魔界參與了這件事情。
“阿淵,你瞧,我落得滿身傷痕回來了。我那樣愛他,他卻想要取了我的仙根自己做神仙。”棲梧慘白的臉帶著淒涼的笑容。
“他說他此生絕不傷我心。到頭來卻是來要我的命的。”棲梧一口金紅的凰血嘔出,染紅了我的衣裳,也染紅了我的眼。而我竟然救不了她。滿身的魔氣,滿身的傷,魔氣入體再救治不得。
“我喜歡梧桐花,他便在皇宮裏種滿了梧桐,可真好看。”棲梧到此刻還念著他的好。
“到頭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之後原來會惶恐。”
“阿淵,我那樣愛他,即便他提出要成仙,我也會答應的,可他千不該萬不該找了魔界的魔來傷我。”棲梧的聲音已然低得我要凝神細聽才聽得見的地步。
“阿淵,我要走了,涅槃過後,新生的孩子,你莫要告訴他他的母親是死在凡人手中的,免得招他仇恨凡人。孩子成年,你記得一定要讓他做一隻雄鳥,免得日後被男人傷了心。”棲梧笑著,對我說著最後的叮囑。
我看著棲梧,終於也笑了。
“棲梧,你瞧,都忘記給孩子取個名字了。”
棲梧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輕輕道:“九千,鳳九千。”下一瞬,熊熊凰火便燃起,燒得滿山的梧桐樹皆是枯萎隨後與棲梧一起焚起衝天火焰。鳳凰繁衍皆是由精氣演化鳳凰蛋,在鳳凰涅槃時,熊熊燃燒的凰火才能催化鳳凰蛋的孵化。
我站在凰火裏,看著四周燃起的火焰,滿心滿眼的悲痛,終於流下一滴眼淚。我這一生從未流淚,唯獨對於棲梧的涅槃不能接受,連我的淚水亦不能接受。
原本侵蝕棲梧的魔氣,隨著棲梧的涅槃煙消雲散,在我淚水滴落的那一瞬間,火焰裏閃著一片金紅色的光芒,我曉得,新的鳳王誕生了。
我自凰火裏抱起那隻剛剛出殼,尚未長全凰羽的稚鳳的那一瞬,滿山火焰皆消散無蹤,從燒得發黑的泥土裏生長出幼苗,幼苗在刹那間生長成參天大樹,又在瞬間開滿雪白的花朵。
是梧桐。
當年的場景重又出現在我腦海,我想要喊出那個名字,卻遲遲不敢。
“上來吧。”她說話了,聲音略有些飄忽,卻分明不是棲梧的聲音,到有幾分像白芷,又有幾分像白茸。
我仍舊不敢確定。
於是我抱爪行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咯咯咯...”竹樓之上那女子輕笑出聲,隨即便又一盞紙燈籠升起,她立在旁邊,一一襲紅袍,卻是白芷的臉。
“阿淵,許久不見,換了副身子,又換了張臉,你便不記得我了?”她輕笑,說話間,卻又分明是棲梧的語氣。
我大驚,又大喜,直奔入竹樓之上,竹樓二層入口處,她輕笑而立,紅袍如花。
“棲梧。”我喊她的名字,她卻隻是笑,並不回答。
當我站在她麵前的時候,我隻覺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想要伸手去抱住她,卻又怕自己尖利的龍爪傷到她,於是不敢去抱。
她卻伸手來扯扯我的龍角,調笑道:“你這個樣子,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就是法力委實不濟。”
聽她此言,我更確信她就是棲梧,卻仍舊不敢去抱她。
“阿淵,這些年,你到底做了些什麼?竟然將自己搞成了這副模樣?”她扯完我的龍角,才背著手,來問我。
我立時尷尬,用龍爪撓著鼻子,輕聲道:“這些事情,不說也罷,不說也罷!倒是棲梧,你...你不是...”我是想說,她不是已經灰飛煙滅了麼?